第十四集 (上)
闯虎穴危难释前嫌 领酷刑大义斥奸佞
作者:苏堤绕孤山/台词记录:苏堤绕孤山/校对、配图:jiamin

  今时今日之长平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娇柔的公主,而俨然一位身怀绝技的不世女侠,此刻只身犯险,大牢内狱卒人数虽众,她又岂会放在眼里?但见她只一推、一挡、一闪、一避,闪展腾挪间狱卒已横倒一片;有的毙命当场,有的身受重创,伏地痛唤,有的则昏死过去。大牢内阴暗潮湿,众囚犯的凄绝哀号不绝于耳,长平更觉焦急不安,不由加快脚步,双目如电般扫视监牢内每个角落。突然,她的目光骤聚,柳眉紧蹙,那斜倚在昏暗墙角边、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之人不正是驸马周世显吗?
  疾步赶过去,隔着粗黑的铁栅栏,长平想伸手轻抚周世显瘦削的面庞。近在咫尺,眼见他发髻凌乱,颧骨高耸,两腮深陷,昔日风采全无,她的心如同刀绞,满腔的柔情和疼惜顷刻化作眸中闪烁的泪光和声声急切的呼唤:“世显……世显……”原来,这个自己曾深怨过、痛斥过甚至起过杀意的人,竟是这般的让她割舍不下!
  恍惚中,周世显听见有人在唤着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清晰,且是那样的亲切熟悉。强忍眼角眉梢的剧痛,他努力睁开双目,赫然发现眼前之人竟是自己魂牵梦系的长平公主!是梦吗?她曾千百次出现在他的梦中,眼波含情,笑语嫣然,曾让他那样欣喜若狂,然而每次梦醒后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冰冷的栏杆。那么这次呢?他分明
能感受到她春风般的气息,那久违的、只属于长平的气息!
  急切切迎上她的双手,握定。真实的触感,瞬间流淌全身的暖意,让周世显为之一振。然而此刻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虚弱嘶哑的声音中明显夹杂着因激动而生的颤抖:“公主!公主!我……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由于众狱卒被尽数摆平,长平轻而易举进得囚室内。
  相扶相携、四目交融中二人喜极而泣。
  “真……真的是你?”深深凝视长平,周世显哽咽道。
  噙着泪,长平重重地点了点头。自百花山一别后,风雨飘摇,造化弄人,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驸马倾诉,但她深知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于是欲起身搀周世显离开:“来,我扶你,我们走吧!”
  “你……你没死?那好!那好!”紧紧握住长平的手,周世显似乎仍对这上天莫大的恩赐难以置信,再开言时已是泣不成声。
  “世显,快,我们走!”牢房重地,不可久留,长平再搀驸马。

  “不!你走,你走,你快走!快走!”回过心神,周世显拼尽全力推开长平。深陷囹圄,命在旦夕,他一心记挂的却惟有长平,他不愿长平为他所累。
  “不!”长平一口回绝。此次独闯虎穴,单只为他而来,人未救出,岂能离开?
  “公主,我伤成这样,我只会连累你。我能够见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快走吧!你快走!”周世显道出顾虑。
  “快别说这些了!来,我扶你!”不容他再讲,长平用力搀起他孱弱的身驱,紧紧扶住他的臂膀,小心翼翼步出囚室。
  较之囚室,迂回的过道显得越发昏暗。才刚前行了数步,二人猛觉脚底踏空,身体急速下坠,似跌入万丈深渊般,一时间天昏地暗……惟余两声凄厉惊呼在不见天日的监牢里久久不散……
  惊魂未定。长平强忍周身疼痛,用尽余力扶起身旁的周世显,关切询问:“世显!你没事吧?”
  本就浑身是伤,岂料又遭此变故,周世显只觉得全身骨架似乎快要散掉,头晕目眩,通体乏力,这种情形下,二人实难逃出升天。决计不能再拖累长平了!他颤悠悠立起身,气若游丝道:“我……我没事。你不要理我,你快走!你快走!你快走!”边说边将长平往外推。可哪里还有半分力气?自己反险些跌倒,幸被一大石所挡,扶住喘息不止。
  长平无奈,只得转而观瞧四周的环境。这陷阱深不下十丈,四壁蛛网暗结、青苔遍布,处处严丝合缝,寻不见一丝光亮,听不到一息风声。长平不由紧锁眉头,绝望叹道:“算了吧,一切听天由命好了。”随即望了望身旁的周世显,幽幽道:“就算死,有你陪着我,我也于愿足矣!”说罢,仰头长叹一声。目光幽远,坚定而坦然。此时此刻,面对死亡的步步紧逼,国仇、家恨统统不重要了。能和此生最爱的人一同度过生命最后时刻,这,也是一种幸福!
  闻听此言,周世显浑身一震,苦涩的心头漾起丝丝甜蜜。“公主!”他踉跄着欲上前拥住长平,用自己尚存的体温带给爱妻一丝慰藉和暖意。哪知长平闪身避开,只抛下冷冷一句:“我已经出家了!”
  望着她的背影,周世显脸上浮现出凄然和悲苦的神色,但他仍旧用坚毅、深情的声音回应道:“我不管,我不管你有没有出家,你是我的公主,我是你的驸马,临死之前,就让我们亲亲热热地说几句话,好吗?”
  “世显!”再次转过身来,长平已是热泪盈眶。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时间似乎戛然停滞了,世界仿佛不复存在了,只有眼神在传递那澎湃激荡的情感……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救我?你不恨我了?”相视良久,周世显道出心中所惑。
  “我怎么还会恨你呢?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是我错怪你了!”
深望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驸马,长平满脸的自责与疼惜。
  “这话怎么说?”周世显越发不解。
  “袁宝伦他们不是说你私通叛党,与史可法将军有来往吗?”长平道出她的所闻。“私通叛党,与明将暗通往来”的罪名在长平看来,不正是驸马心向大明,未曾变节易帜的最好明证吗?
  失望。满心的失望写在周世显脸上。他以为她能懂他,懂他的心,懂他的情,懂他的忍辱负重,懂他的“心系天下,钟情一人”,岂料她竟是为一条莫须有的罪名而来,这让他情何以堪?强抑心中的苦楚,他缓缓侧过脸去,毅然道:“如果,你是因为我所谓私通叛党而冰释前嫌,那就不必了。我周世显问心无愧,是一不说二,是二不说一,私通叛党实乃诬告之辞,羊皮书也不是我写的。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是我所心系的却是你,还有天下苍生百姓。”字字句句,坚定有力,发自肺腑,说到最后一句时,更是动情得眼含热泪。
  “嗯!”扶住周世显,长平重重点了点头。个中原委虽非她所想,但周世显这番肺腑之言足以让她动容。他没有变,他仍是从前那个襟怀磊落、重情重义的驸马!随即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无比欢欣、自信满满道:
“我已经拿到‘四十二章经’,里面写着满清龙脉的所在之地,只要破了龙脉,满清的气数也就尽了!”
  不想周世显却是一脸狐疑,忧心忡忡望着长平问道:“龙脉一事,我也听说过。可是,你信吗?”
  “事到如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破不了龙脉,可以以此要挟清廷,善待太子,葬父皇于皇陵!”长平悲怆的言词中透着义无反顾的味道。
  眼见长平的毅然决然,周世显越发为她担忧:“龙脉可以破吗?那‘四十二章经’在哪儿?”
  “在李清华手中。”长平答道。
  “李……李清华?不是李自成的一名将军?怎么会……跟你在一起?”听闻“四十二章经”一事又牵扯到了闯王旧将,且长平似与他相识甚久,周世显觉得不可思议,不由紧锁眉头问道。
  “志同而道合,他也要破满清的龙脉!”长平答得简单干脆。
  说曹操,曹操到。此刻李清华正在大牢内四处找寻长平的踪迹。他实在不放心长平孤身犯险,因而尾随而至。寻至陷阱上方,听到脚下似有动静,他赶紧蹲下身,冲下方高声疾呼:“公主!公主!公主!公主!”
  声音传入长平耳中,于绝望中突现一线生机,她禁不住惊喜万分,扬声应到:“清华兄!”
  听到长平的回应,李清华思忖片刻,凭着多年的从军经验,没费太多周折便寻到一条密道,经一番左转右穿,顺利进到下方陷阱中。见到心系之人,他不禁脱口而出:“公主!公主!”忽又瞥见长平身后的周世显,脸色微微变了变。
  此刻长平正翘首等待上方的回应,不想李清华竟赫然出现在面前,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哦,明朝大狱我也执掌过,别忘了,我是制将军啊!”李清华提醒道。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长平满心欢喜。绝处逢生,上天到底待她不薄。
  “别多说了,我们快走吧!”闻讯而来的清兵可能随时赶到,此地断不可久留,李清华拉起长平便要离开。
  “哎。”长平止住他,用另一只手小心搀住身旁的周世显,遂在李清华的引领下离开陷阱。
  这长长的密道虽未设置任何机关,然其势迂回曲折、隐蔽幽暗,想要飞身逃离实非易事。情势紧迫,李清华心急如焚,只想带长平速速平安离开,奈何她一心记挂着那遍体鳞伤、行动不便的周世显,行进速度始终不如人意。
  好容易行至某处,周世显重伤之身如何经受得住这般折腾?此时他已是面无人色,身如薄纸,微薄气息似有出无进。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长平见状不由心痛难当,忙停下脚步柔声相慰。
  岂料恰在此时,一道铁栅栏从天而降,其力沉,其势快,眼看就要拦住三人去路!
  李清华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机敏非常。说时迟,那时快,见势不好的他猛然自胸腔迸发出一声大喝:“快走啊!”本能地紧紧拽住长平的胳臂,奋力将她拉开。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根本不及做任何反应,三人均被这力道掀倒……
  伴着“轰”的一声巨响,长平定过神来,却赫然发现自己与周世显已分处栅栏的两侧!
  望着那头虚弱无助的心上人,长平心乱如麻,拼尽全力试图将栅栏拉开:“世显!世显!清华兄,快想法子救他出来啊!”
  虽不情愿,李清华仍应声赶过来相助长平,无奈这沉重的铁栅栏依旧纹丝不动。
  “不行啊,没办法,我们快走吧!”见徒劳无益、虚耗时间,李清华劝长平赶紧离开。
  “不行!要走一起走!”长平一口回绝,不肯丢下周世显。
  数次苦劝无果,而清兵的脚步声已越来越
近,李清华只得提醒长平:“别忘了,你还有很多事没办,再拖下去,事就办不了啦!”
  “大事?”长平这时方才想起还有大事在身。
  一列清兵已赶至近前,长平仍不愿放弃,竭力作最后的努力。
  “有人来了,快走啊!快走啊!”眼见长平和周世显仍是难舍难分,李清华不由分说死死扣住长平的手,狠命将她拉开。
  手松开了,人影在李清华的拖拽下越来越远,只留下长平和周世显那撕心裂肺的呼喊:
  “世显……世显……”
  “公主……公主……”
  大牢内灯火晃动,将周世显孤立无援的身影拉得老长……
  “把他带走!”赶至的清兵拖起身心俱碎的周世显,将他重又押回囚室。
  按下周世显不表,单说这边匆匆逃离大狱的李清华和长平。
  “清华兄,清华兄,不行,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他!我要回去救他!”挣脱李清华的手,长平欲回身搭救周世显。再次落入魔掌,他的处境势必更加危险,长平不敢想像,她不能让驸马再受到半点折磨!
  “不行啊!我们身上有‘四十二章经’,这是我们用性命换来的,难道你忘了吗?”李清华一把抓住长平,道明利害。
  “可是……”长平还欲开言,却被一阵喧天的锣鼓和大街上闻讯而动的百姓匆匆脚步声打断。
  “走了,快走啊!快点!”李清华趁势拉长平离开。
  在老百姓夹道欢迎的掌声中,两列清兵队伍缓缓步入正街。凯歌高奏,得胜旗迎风飘摆,原来是罗克勤王爷班师回京了!只见勤王爷和婉君格格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意气风发、面露喜色;此次带兵平定南明,可谓顺水又顺风,为大清的江山一统立下大功一件,怎能不叫人高兴呢?
  夹在人群当中的长平和李清华正暗中观望,却见一木板车紧随清兵队列缓缓而行,车上端坐一华服少年,眉头深锁,形容憔悴,流露出一种与年纪极不相称的愁苦。
  “啊!是永太子!永太子!”见车上所囚之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皇弟,长平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欲冲上前去搭救。
  李清华急忙按住她:“公主,不能去啊,不能去啊!”才出虎穴,怎可又自投罗网?“走吧,快走!”他压低声音劝道,强拉长平离开。
  “我不走!”望着渐行渐远的囚车,长平哭着挣扎道。
  被李清华拉至一僻静角落,长平再也止不住悲恸,失声痛哭起来:“太子!皇弟!”
  “公主,不要难过了,也不要再哭了,要冷静点!”李清华柔声劝慰。
  “我眼看着太子要被押到大牢里面去问斩,你叫我怎么冷静啊?太子!皇弟!”方才未能救出心上人,现又眼见亲弟落入清廷掌控之中,两个至亲行将赴死,自己却无能为力,长平禁不住顿足痛哭。
  “公主!这四下都是人,难道,你真的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吗?”李清华耐心劝道,再次提醒长平。
  “我没有忘记。可是,我还是要去救太子!”顾不得自己的安危,长平毅然冲上前去。
  “公主!”李清华拦住她,向她阐明利害:“我们身上还带着经书呢,万一被搜出来,非但太子救不到,而且我们连性命都不保啦!还破什么龙脉呢?”
  “难道你要我这样眼看着不成?”长平啜泣道。
  “别说这么多了,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快跟我走吧!走,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情势不利,只能伺机再作打算了。望着囚车远去的方向,长平含泪随李清华离开。
  大殿之上,罗克勤行过君臣大礼,顺治帝依功论赏:“此次王爷出兵平定南明,旗开得胜,战功标榜,抚恤安民,朕十分高兴,特此传旨,嘉奖三军!”年
纪虽小,却已有帝王风范。
  “臣叩谢龙恩!这都是祖宗的保佑,皇上的天威啊!”罗克勤拜谢领旨。
  “王爷功不可没,朕特赐黄马褂,紫禁城行走,连升三级,永受俸禄,格格封为郡主!”顺治继续嘉奖罗克勤。
  “谢主龙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尚有事启奏!”叩谢天恩后,罗克勤话锋一转。
  回首征得太后许可,顺治开言道:“讲!”
  “永太子现在已被擒获,随军送往京都,恭请皇上发落!”罗克勤起身请示。
  “永太子?是不是崇祯的大太子?”顺治问道。
  “正是!永太子在李自成闯宫之后逃到扬州,虽然身为太子,但是被诚王冷落,在南明王朝一直是个被利用的旗帜,恭请皇上慈悲为怀……”罗克勤本欲请顺治善待永太子,岂料被多尔衮应声打断。
  “勤王爷,那永太子乃南明之王,长久以来一直与我们大清为敌,如果姑息,岂不是等于宽待所有与咱们敌对的异党叛逆?”向来主张“以武力平天下”的多尔衮自是不肯放过这个前朝太子。
  “摄政王爷,皇上一直在提醒我们,要善待前朝的遗族、皇室的后裔,况且永太子还是个未
成年的孩子,怎么能谈得上是异党叛逆呢?”罗克勤也不示弱,据理力争。
  “勤王爷!你别忘了……”多尔衮厉声欲驳回罗克勤,火药味十足。
  “好了!两位王爷都别争了,等我见了这位永太子,再行发落也不晚啊!”顺治见势不妙,赶紧挡住多尔衮的话锋,做了个折中的决定。多尔衮虽不甘心,但也不好在群臣面前驳回皇上的面子,只得作罢。
  御书房内,顺治传旨召见永太子。
  “参见皇帝陛下!”永太子毕恭毕敬施礼道。
  “你就是永太子?”顺治问道。
  “是罪臣永,启禀皇上!”永太子小心应道。
  “原来你跟我差不多大啊!你几岁啊?”见这位闻名久矣却素未谋面的前朝太子和自己年纪相仿,顺治立刻来了兴趣。
  “十五。”永太子据实回禀。
  “我也十五岁!你哪月生的?”得知永太子和自己同岁,顺治更是惊喜不已,兴致盎然,不由刨根问底。
  “十月。”回答仍是谨慎,不敢多说半字。
  “那我比你大,我是八月生的。来,咱们来比比看,谁高?”边说边招手示意永太子上前来。见他面露难色,略显迟疑,顺治不由又道:“来
嘛,咱们来比比个儿!”说着,干脆步下龙书案,来到永太子面前,与他比量身高。
  “嗯?咱们俩差不多高。”与永太子近在咫尺,顺治才发现他形容憔悴,不禁言道:“咦?你的气色好像不太好诶!”
  “罪臣没有皇上健康。”永太子垂首答道,言词中带着些许尴尬与无奈。
  “哎哟,你别老‘罪臣’、‘罪臣’的,你也别再叫我皇上了,咱们俩一样大,以后就是朋友了!”顺治认真“纠正”道。命运,让他们过早地背负家国的重担;乱世,将他们的君臣角色互换。他们本该是宿敌,本该有势同水火的立场,本该将对方除之而后快,而此刻,他们竟是朋友。乱世中处处愁云惨雾、阴霾密布,或许只有孩子的眼睛是清明澄亮的,连少年君王也不例外。
  “是!罪……臣不敢!”永太子一时还改不了口,但脸上已浮出笑意,顺治的慷慨与平易已渐渐驱散了他的畏惧与拘谨。
  顺治笑着邀永太子同坐,而后竟皱眉向他诉苦道:“你不知道,这么大个宫里边,就我一个小孩,都快把我闷死了!”见永太子似有同感,又发问道:“你现在住在哪儿?”
  “还没有固定的地方。”永太子据实回禀。也难怪,朝廷对他的处置态度还未有定论,是杀是留,是座上宾还是阶下囚,一切尚不得而知,自然不会即刻安排住处。
  “那你以前住在宫里的时候,住在哪儿啊?”顺治接着又问。
  “永和宫。”永太子答道。
  “永和宫啊?太远了!嗯,你就住在我旁边的华英宫吧?咱们俩啊,以后一块上学,一块吃饭,有空咱们俩就一起玩,好不好?”顺治似乎很关照眼前这位刚认识的朋友。见永太子接受了这一安排,他又补充道:“嗯!那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来就来,不必告诉他们!”
  “是。”永太子又接下一道“特权”。
  “嗯,那咱们来玩藏猫儿吧?”顺治虽贵为天子,但到底是少年天性,童心未泯。
  “好啊!我以前也常和我的皇姐她们玩藏猫儿!”永太子点头应承。
  “那在我这儿玩,还是到你那儿玩?”顺治很是尊重这位玩伴的意见。
  “我知道有一个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自小生长在这皇宫里,哪里好玩永太子自是再清楚不过,于是欣然为顺治做向导。
  二人笑着跑出御书房。
  而此时的长平已悄悄潜入皇宫,四处找寻永太子的所在,只待夜幕降临好将皇弟解救出来……
  寻至华英宫附近,天色已暗了下来。华英宫的值守已接连换了几拨,新到岗的两个正发着牢骚。只听其中一个道:“就这么个孩子,还没有我这支枪高呢,守着他干什么啊?”另一个道:“谁叫人家是太子!如果不好好守着,我们是会被人家杀头的!”这一问一答被隐在暗处的长平听了个真切,太子果然在这里!又机警闪过几拨巡逻侍卫的视线,看着华英宫进进出出的宫女,长平计上心来……
  华英宫内,永太子正专心埋头于书本。长期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让他学业荒废太久,而今终于能够心无旁骛地读书了,也难怪他一副如饥似渴的模样,以至于一个宫女向他悄然走近都没有察觉。
  此宫女非是旁人,正是乔装改扮的长平!端着羹汤蹑足移步到永太子身旁,深望着近在咫尺
的皇弟,她只觉一颗心几乎要跳将出来。轻放下杯盏,深深吸进一口气,柔声道:“快点吃吧,不吃就凉了!”
  许是太过专注,许是与皇姐分离太久,已经模糊了她的声音,永太子仍未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只摆手道:“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吧!”
  无奈之下,长平警惕地朝外望了望,确定无人窥视,她干脆将杯盏送到永太子眼前,轻唤一声:“太子!”
  终于,永太子抬起了头。望着眼前这人饱含热泪、满是慈爱的双目,他不禁哑然低呼道:“皇姐?!”得到她的回应,他猛地站起身,擎住长平的双手,
不敢置信地问道:“皇……皇姐,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心头漾起阵阵悲苦,长平失声道:“不,你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我!”
  “皇姐!”永太子再也抑制不住,扑入长平怀中,姐弟二人抱头低泣。
  久别重逢,自有太多的离情倾吐。深怕会惊动门外的守卫,长平压低声音提醒皇弟:“不要出声!小心,外面的守卫会听到!”
  “嗯。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永太子拭了拭泪,低声问道。
  “那天,你随清军入城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后来,就一直打听你的下落。”长平欣喜道
出原委,然后上上下下仔细端详过太子,关切询问道:“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啊,他们的皇上还对我挺好的!”永太子应声答道。见长平面露疑色,他又指着身上的锦衣和案上的书籍道:“你看,我穿的衣服都是他送的,他还送我好多书哦!”
  “这……那倒是有点奇怪!”长平转过身,暗自揣度清帝的真正用意。
  “他还御准我住在华英殿,每天都有人服侍我,有很好的膳食,有书念,还可以和他一起上太学!”永太子似乎相当满意眼前的处境。
  “他有没有要你为他做什么事情?”长平正色问道。堂堂一朝天子如此善待前朝“余孽”,其用心不言而喻。
  “没有啊!”永太子摇摇头,不明白皇姐为何有此一问。
  “皇弟,你不要以为他们发什么善心,这只不过是缓兵之计,我看外面的警戒不少,这就说明他们对你另有所图!”长平不屑地轻哼一声,眉头紧锁向太子道破实情,继而拉住他的手,催促道:“快点,收拾一下,我们走!”决不能坐视皇弟被清廷蒙蔽利用而不自知,她要尽快带他离开这虎狼之地。
  “走?”永太子一脸的困惑。
  “嗯!”长平颔首应道。
  谁料永太子竟抽出手来,背过身去,斩钉截铁地甩下三个字:“我不走!”
  万没想到他会有此反应,长平不禁错愕:“你怎么了?”
  “我不想离开这里!”永太子索性摆明自己的想法。
  “哎呀,你糊涂了吗?这已经不是咱们的紫禁城了!也不是父皇的皇宫庭院,这是满清朝廷的皇宫,你是他们的囚犯哪!来,快跟我走!”见皇弟如此执迷不悟,长平急急道出他目前的处境和身份,不由分说便拉起他往外走。
  哪知永太子再次挣脱她,满脸的不情愿:“我真的不想走嘛!”
  “为什么?”见他态度这般坚决,长平越发不解。
  “逃?逃到哪里去?逃到什么时候才是一站?我过怕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了!我厌倦逃来逃去,像罪犯一样的逃避了!我受够了!”压抑得太久的苦闷与凄怨终于喷薄而出。声声质问语气虽不甚激烈,但出自一花季少年之口,竟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曾是金枝玉叶,今为乱世飘萍,其中的悲苦长平自是再清楚不过,更何况皇弟还只是一个孩子呢?她急忙过来扶住永太子的双肩,百般疼惜道:“是这么些年来把你给吓怕了是不是?现在你不用怕,有我在你的身边,我会保护你的!”见他仍只是摇头,长平不禁变色道:“你不信任我?”
  “顺治皇帝还要赐给我王府,封我爵位,还请太傅教我读书,还说要和我一起治理天下!”永太子将顺治对他的承诺告诉长平,这种与从前相差无几的生活自然和眼下的颠沛流离有天渊之别。
  这寥寥数语在长平眼中无异于哄骗三岁孩童之辞,她厉声问道:“你信他的鬼话?”
  “他说的时候很认真,怎么是鬼话呢?”永太子反驳道。
  长平又气又急:“他那是在骗你啊!”
  “他说话的时候很诚恳,就像你现在一样,怎么会骗我呢?”永太子此话一出,长平不由气极:“你!好,我问你,你是不是父皇的子嗣?你是不是大明的太子?”
  “原来是,现在……”永太子低下头,不愿继续往下说。
  捧起他的手,凝视他的双目,长平眼眶中腾起一层薄雾,语气坚定而激昂:“你永远是大明朝的太子!不论大明在也好,亡也好,你跟我永远是明太祖洪武皇帝的子孙!永远是父皇崇祯帝的太子、公主!”
  然而永太子并未被此番感彻肺腑之言所动,仍不断重复眼下的窘境:“皇姐,现在大明已经濒于灭亡了,当初复国的幻想已成梦境。我不想再这样流浪下去了,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流亡太子!”
  “可是唐王已经带着一支人马到了福建,他们准备重新建立王朝,改元隆武,他们总有一天会打回来,收复京城,把满清鞑子赶出山海关去!”无限的希冀与自信写在长平脸上。
  “皇姐,你人在北方,哪知道他们那些人打着复明的旗号,满足他们自己称王称帝的野心,我们不过是他们想当皇帝所打出的旗号而已!这种偏安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永太子的一席话如冷水泼头,顿时让长平整颗心凉透,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你真的不肯走?”
  “不走!”回答依然斩钉截铁,永太子背过脸去。
  “你……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我没有想到……”面对皇弟的决绝,长平失望、心痛至极,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皇姐,我劝你不要再这样流浪下去了,这样不符合你的身份。你留下来,不要走!”永太子转过身来,满是乞求地望着长平道。
  长平强按心中翻涌奔腾的痛与伤,一字一句回应道:“我是什么身份,我刚才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长平生是明人,死是明鬼。不过有句话我要跟你说清楚,你不要忘了你是谁的子孙,不要认贼作父,失节丧名,留下千古罪名!”说罢深深望了永太子一眼,欲转身离开。
  “皇姐!”永太子拉住她的衣袖,呼唤中带着哭腔。
  “你好自为之!”只留下这最后一句,长平含泪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永太子一时不知所措。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高呼:“圣旨到!”紧接着,两个传旨太监步入房中,永太子赶忙跪下听旨。
  “大清顺治皇帝有旨,封永太子为平定王,钦赐王府一座,良田百顷,行走御书房伴帝共读,钦此!”传旨太监朗声宣读完圣旨,交与永太子。
  “臣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接下圣旨,回想着方才和长平的字字句句,永太子不禁百感交集。
  此刻,李清华正焦急等待长平的归来,忽见她身着宫女服饰远远地跑过来,忙关切问道:“公主!没被守兵发现吧?”
  “没有。”长平气息未平。
  “哦,那太子呢?”见她安然无恙,李清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此时才发现她并未带回永太子,不免有些不解。
  长平侧过身去,伤感应道:“他不肯走。”
  “他不肯走?”这个回答大大出乎李清华的意料。
  “他早就已经忘了自己是明朝的太子!”失望和心痛溢于言表。
  李清华轻叹一声,安慰道:“既然他一时没有危险,不肯走就算了。我们不能在京城逗留了,趁他们还没有发现经书被盗,这段时间我们要尽快离开京城!”
  “等破了龙脉以后,我还会再回来的!”长平紧攥手心,远远望向夜幕中的华英宫。对皇弟的回心转意、对大明的重建,她仿佛是志在必得。
~第十四集(上)完~ 第十四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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