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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便是大婚之日,駙馬周世顯奉旨入宮。
寬闊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周世顯在官兵開道下緩緩走向皇宮,一切身後事都已交代妥當,他的腳步顯得格外輕盈,再無羈絆,再無留戀。回望繁榮的街景,老百姓過著安逸富足的生活,自食其力、衣食無憂,這不正是自己製法獻策時所引頸企盼的嗎?如今兩朝達成協議,崇禎帝后也風光國葬,縱然犧牲自己的青春又何妨呢? |
行至宮門外的護城河,周世顯讓李公公率儀仗隊伍先行一步,自己隨後而至。立於護城橋上,他憑欄張望,想將這世間的美好一一記取,卻遠遠望見婉君正愁容滿面、目光渙散地望著自己;眼眶濕熱,秀唇嚅動,似訴非訴,似泣非泣;想來應是久候多時,也許,該是了斷的時候了。
婉君緩步走向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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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似有百年久,每一步都似有說不出的哀與愁,走慢些是不是可以讓他多作片刻停留?默默行至近前,抬頭望他,滿腹的心語卻只道出一句:「你到哪兒去?」
明知那份留書已清楚說明意向,但還是不忍在她面前親口道出實情,周世顯含笑看著眼前這欲哭的人兒,言不由衷地脫口而出:「入宮。」 |
「不對!你對我說實話!否則我不讓你走!」聽出他的違心之言,婉君顯得異常激動。
「我曾到府中向你辭行,可惜你不在。」周世顯仍舊微笑著,儘管內心早已是澎湃似海。
「我……我去找你啊!你為什麼要向我辭行?」原來昨日他們是錯過了!婉君一邊埋怨上天陰錯陽差的安排,一邊期待著他的回答。她多麼希望他親口告訴她,一切都只是她無端的猜測,她多麼希望他親口告訴她,他只是要遠行而並非……
「我留下了張字簽給你,你該看到了吧?」周世顯避開她的話鋒,只用那張留書來表明心跡。
眼見他的回答仍是迂迴曲折,婉君顫抖的聲音中又平添了一絲微慍:「看到了又怎麼樣?」
周世顯仍是不忍,只委婉道:「那上邊寫得清清楚楚,你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
意思已再明白不過,婉君卻仍不死心,繼續追問道:「我不明白!你還是對我說清楚,你是不是想合婚之後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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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周世顯忙伸手止住她即將出口的話。他不願讓那個傷人的真實曝露在空氣中,更不願看到她話語出口後那痛斷肝腸、無力回天的失落模樣。
吞吐遲疑了片刻,婉君強忍心頭的抽痛和眼中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好半天才擠出一句:「就再也不見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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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她的雙目,周世顯歎道:「塵緣已盡,世緣已了,該是歸去的時候了。」
周世顯語出的那一刻,婉君彷彿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她慌亂無措地用祈求的目光看著他,微顫的薄唇間迸出心底深處的吶喊:「不,這不是你心願的,不是!」
周世顯的聲音卻平靜得出奇:「不,格格,這是我的選擇。你我萍水相逢,我有幸結識你這一位世間難得的女子,又多次蒙你相救,周世顯感恩不盡。」萬千酸楚滋味湧上婉君心頭,只覺陣陣抽痛,淚水在眼眶中滾了又滾,卻始終不敢落下。周世顯見狀,忙強抑心中翻湧的愁緒,面龐上浮起燦然淺笑:「我只希望來生能有一位像你這樣的妹妹,好讓我呵護著你、疼愛著你。這就是我要對你說的話。」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婉君再也止不住悲聲,撲到他懷中放聲哭喊:「我不讓你走!我不讓你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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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拍她的肩頭,周世顯柔聲相慰:「你看你,哭成了小花貓了。」說罷替她輕輕拭去淚痕,雙目出神地望向遠方,緩緩道:「婉兒,世間有一種情,是永遠轉變不成愛情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
愛情遙不可及,婉君早已明瞭,早已放手,她只求能時常看到他,看到他的笑,知他過得好。而此刻,在他的懷中,她卻感覺他遙遠得根本觸不到。他的笑好像即刻消散的稀薄空氣,他的心跳好似隨時熄滅的微弱火苗。一種絕望的恐懼鋪天蓋地地襲來,直入骨髓,她無力抵抗,無力驅散,只有將他抱得更緊,抱得更牢…… |
大街上依舊熙來攘往,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兩人此刻的愁思及斷腸。喧鬧並未擴散到這個角落,世界是一片隔絕的靜默,唯一可聞的只有婉君的低泣和瑟瑟蒼白的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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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見時間耽擱太久,怕誤了大事惹皇上、太后怪罪,趕緊過來催促:「駙馬爺,時辰就要到了,我們該走了!」
懷中的人漸漸遠離,凜冽寒風掠過淚痕未乾的臉頰,冰冷徹骨。懷裡的溫度一刻刻消散,體內的血液一點點凝固,而世界卻在頃刻間崩塌。婉君死死拽住周世顯的雙臂,聲嘶力竭地呼喊:「不要!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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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看得一頭霧水,不解道:「郡主,駙馬爺是去合婚,又不是生離死別,您這麼傷心幹什麼?」
生離死別,這誰都不願提及的字眼,瞬間點燃了婉君的憤怒:「你知道什麼?他是要……」那句話終於未能出口,因為她看見了他攝人心魄的淺笑。
周世顯燦若星辰的雙目中閃著柔和而淡定的光:「答應我,讓我走得心安好嗎?」
愛他,就該尊重他的選擇,哪怕他選擇的是一條沒有回程的路;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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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該成全他的追逐,即使自己千瘡百孔、傷痕無數。此刻她知道,他的腳步再也不會為她而停留;而她能做的,就只是放手,讓他遠走,看他漸漸消失在世界的盡頭……
婉君再也支持不住,雙手扶住橋欄,任憑淚水在臉上、心頭肆意氾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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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長平公主與駙馬著明朝大婚盛裝拜見清帝及皇太后。二人緩緩而入,施禮道:「拜見皇上、皇太后!」
看著眼前的一對璧人,皇太后禁不住點頭讚許,祝福道:「祝你們白頭到老,事事如意!」二人還禮謝過,由宮人引領進入新房。順治和皇太后不由相視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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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內,紅燭下,一對新人靜默無語。長平面無喜色地端坐在桌前,周世顯站立一旁,屋中瀰漫著一絲難解的詭譎。
房門「嘎」的一聲打破了沉寂,麗宮人領著兩名宮女捧喜酒糕點而入。宮女將托盤放於桌上,麗宮人欠身將酒杯斟滿,請道:「請公主和駙馬飲交杯酒。」
長平聞言,暗自失神:「交杯酒?」
見她面色凝重、語帶哽咽,麗宮人忙勸道:「是象徵公主和駙馬能夠百年好合,長長久久!」 |
長久?喝了真能長久嗎?是世人的場面話吧?為什麼他人喝了都能相攜到老而她卻沒有?長平黯然起身,眼中儘是幽怨地搖頭道:「長長久久……我已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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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太多的酒,已經夠長久了,我不喝!」
她的傷痛他豈會感受不到?周世顯緩緩移步到她近前,柔聲輕喚:「長平!」此刻他是她的支柱,她的依靠,他要讓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她並不孤單。
長平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她用手輕輕觸按太陽穴,力圖讓自己冷靜鎮定下來,繼而帶著滿懷的歉意向著周世顯道:「駙馬,你不要生氣,我實在是有些不勝酒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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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握住她的手,周世顯的眼中充滿了柔情和愛憐:「長平,你放心,今天一切我都依你,好嗎?」
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暖,長平輕輕頷首,嬌羞含笑。
見公主不願飲交杯酒,麗宮人於是再次恭請道:「請公主和駙馬吃龍鳳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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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緩緩放開駙馬的手,垂了眼簾,神色黯然問道:「什麼叫龍鳳餅?」
麗宮人俗套制式地答道:「是意味著公主還有駙馬能夠早生貴子,都是鳳子龍孫!」
長平聞言,嘴角劃過一絲苦笑,眼含熱淚哭訴道:「我就是生在帝王之家,貴為鳳子龍孫,才會落得遭遇到九難十八劫,如此的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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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她突然止住悲聲,甩袖激憤喝道:「我不吃!拿下去!」
新房裡的氣氛再度凝滯起來,壓得人喘不過氣。周世顯忙吩咐宮女道:「你們都下去吧,公主有些不勝酒力。」 |
宮女們應聲離開。周世顯緩步走近長平,輕撫她的雙肩,柔聲相慰:「長平,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知道你心裡有一肚子苦水,你就告訴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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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心禁不起一點溫柔,深怕自己拿捏把持不住而拖累駙馬,更不願看他為自己憂心而徒增煩惱,長平掙開他,背過臉去,強顏歡笑虛應道:「不,駙馬,我只是一時心境難平,並沒有什麼,並沒有什麼!」
見她不肯袒露心跡,周世顯憂心忡忡問道:「你不信任我?」
「不!沒有!」不願他多想,長平竭力掩飾內心的孤苦與無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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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顯感受到她的有意閃躲,忙過來扶住她的雙肩,深深地望著她,一字一句道:「你有事情瞞我,你應該告訴我!」
長平強忍住淚水,努力擠出一絲微笑:「沒有,真的沒有事!」
「真的沒有事?」周世顯追問道。
「沒有!」長平連忙矢口否認。她避開周世顯焦灼的目光,側身望向窗外欲轉移話題。「駙馬,你看!」她拉著他的手來到窗欞旁,將窗推開,只見窗外燈火將夜空點綴得璀璨通亮,恍若星海,多麼美的夜色啊!她不禁有感而發道:「宮牆內外都掛滿了紅燈,就好像十年前我們完婚時那個晚上,只是……」再回首,已不堪,長平一時語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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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燈色慘紅,令人生悲。這裡不再是明時的宮闕,永和殿上坐的不再是父皇、母后,乾清宮依在,宮裡不再是舊日的長平公主。」既然切中重心了,周世顯索性代她接話。
一字字,一句句,無不敲打著長平的心扉。往事一幕幕浮現於腦海,充斥在眼前,怎奈物是人非,欲訴還休!淚水在心頭無情地肆虐,她趕緊拭了拭面上的淚痕,扭回頭向駙馬強笑道:「不,我心裡面並非這樣想!」
深望著眼前苦苦掙扎的愛妻,周世顯感同身受,恨不能替她承受所有的苦楚。輕輕拭去她的淚,牽起她的手,他的眉宇間儘是不悔的深情:「我看得出你在強顏歡笑,卻掩飾不住你內心的悲苦。為什麼?為什麼你 |
不能在這最後一刻,對你一心愛你的人,說出你的心裡話呢?」
「我……」向愛人袒露心跡,她何嘗不想?何嘗不願?只是……她真的不忍,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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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能!她避開他灼熱的目光,背過身去,偷拭淚痕道:「我只是觸景生情,並非要怎麼樣,並非要怎麼樣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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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依然躲閃,周世顯便將自己的心語向她坦呈:「當日在含樟樹下,你我同出誓言:天上有鳥比翼,地上有枝連理。沒想到新婚燕爾竟然一別經年,但是你一直都在我心裡,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牽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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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雙手,目光不肯離開她片刻,一字一句緩緩道來:「雖然是錦衣繡袍,待若君王,都不過是寄人籬下,為他人做嫁衣裳;雖然是儀仗兩旁,鼓樂合婚,都不過是充當他人的玩偶。」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深深洞穿她的心,一覽無遺。長平不由椎心斷腸,淚水再次決堤:「駙馬,你也是這樣想?」
她的淚,周世顯看在眼裡,更如同是烙印在心底。他捧起她的手,眼神中透著無比的堅毅與深情:「人皆此心,心同此理,更何況你我同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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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道防線在頃刻間轟然崩塌。長平心中壓抑已久的愁苦與淒怨終於噴薄而出:「我是帝女花,我不是宮牆柳!如果要我侍奉新朝,這真是有辱大明,有辱先帝祖宗,更有辱為明而捐軀的忠臣良將!所以我……」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目光卻是異常的堅定而犀利。
深深凝視著她,周世顯柔聲探道:「公主多次想說卻不忍出口,你心中顧及的是我,對嗎?」
事已至此,再無隱瞞的必要。長平頓了頓,黯然道:「我有一抉擇,但是駙馬,你有你的天地跟抱負,你不必與我同行。」
「除非你不把我當作是你的丈夫,你忘卻了我們的盟誓!」周世顯的回答鏗鏘而有力,毅然而決絕。
「不,事情是因為我而起,應該由我一個人去承擔!」一時間,長平心亂如麻。一直以來,她只想一個人隻身面對這一切……
周世顯猛然扶住她的雙臂,灼灼的眼神中沒有一絲猶疑:「刀山火海,我願與你一同去闖!」
長平掙開他,止不住悲聲:「事到如今只有一條路可走,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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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見她吞吐遲疑,百般為難,周世顯揚手止住她的話,接道:「你不用說,我也想好了一條路。」說罷執起她的手,用食指在她手心一筆筆輕輕劃開去;橫,撇,橫折,點,撇,豎彎勾,劃到末筆,他的手指已是止不住的輕顫。是個「死」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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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大駭,顫抖著緊緊捧住他的雙手,止不住淚流滿面:「駙馬!」她將他的手貼在自己淚濕的臉頰上,不忍再看他深情不移的目光,只不住啜泣道:「你所想的也跟我想的一樣嗎?」
「我們是夫妻,是同甘共苦的伴侶!」周世顯微笑著柔聲相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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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不必與我同去。」她不願他十年癡情守候只換來與她黃泉共赴,她只希望他為自己活著,好好活著。
「我已經將一切準備妥當,準備完成花燭之後,與你雙雙殉情於含樟樹下,好了卻我們生死不分的誓言。」伴妻歸去,是他早有的心願,並非一時一刻之念。此刻對她明講,他的眼中儘是堅毅與安然,沒有一絲惶恐與慌亂。
原來!原來他早就洞悉了自己的心事,早就甘願為自己拋捨下一切!用心若此,深情若此,自己還有什麼可猶疑的呢?「世顯!」她再也止不住潰堤的淚水,不顧一切地撲入他的懷裡。偎在心上人的溫暖臂彎,她肆意地將滿心愁苦盡情宣洩,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長平,不要哭。」周世顯在她耳畔柔聲相慰。「來,你看!」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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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放開她,牽起她的手,再次望向窗外。不同於先前的躑躅猜測、猶疑不決,交心後的兩人更添一份相守的承諾:「這皓月當空,夜清如水,這溫暖的土地就是你我的新床,含樟樹冠就好像是芙蓉帳。你我夫妻生不能同裘,死同穴,雙雙化作這含樟古樹,雙抱合株,永遠不分離!」他微笑著為她拭去淚痕,眼中儘是愛憐與柔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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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永不分離」的承諾,長平破涕為笑。柔柔月光下,這燦然一笑頓時讓天地失了顏色。看著心愛的人兒雙瞳剪水、笑靨如花地望著自己,周世顯不覺心蕩神馳,由衷誇讚道:「你看你,這麼美!穿上這大紅喜服就好像當年一樣,面如芙蓉,眉如春柳。」聽到心上人如此讚美,長平羞紅了臉,低下頭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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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相視後,周世顯將長平再次擁入懷中,柔情蜜意溢於言表:「能夠有像你這樣的嬌妻與我相伴而去,世顯心滿意足,又何必廝守到人老珠黃呢?」倚靠在他的溫熱胸膛,沉醉在他的溫柔耳語,長平安心不已,靜靜地等待那一刻的來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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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讓我們再行婚禮,再喝這交杯酒!」相伴來到桌旁,周世顯將空杯斟滿,二人一飲而盡。酒過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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腸,唇齒留香,二人深情相視,再度緊緊相擁。此時此刻,彼此的心是如此的契合,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將他們分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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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深夜,霜華滿天,此時相看含樟,心中竟別有一番滋味。世間太多紛擾,惹人憔,催人老,竟不及這含樟古木,傲然屹立,千年不倒!媒證猶在,世事已改,長平不禁感念道:「這含樟樹雌雄連枝,雙株合抱,依舊如此鬱鬱蔥蔥。」
世顯在旁附和道:「十年前,我們曾在此樹 |
下許下心願,願你我如同這千年古樹一樣,合抱連枝,共守白頭!」往事歷歷在目,依稀就在昨天。相愛的兩人歷經國破家亡、天各一方,跨越時間的洪流、生死的鴻溝,最後由終點回到起點,又相攜立於這含樟樹下。冥冥天意,豈由人料?
十載悠悠,恍若隔世……
沒有傾心就不會換來夢碎,長平恍惚出神道:「這一切就彷彿發生在昨日一樣。」昨日?如果早知今日之結果,她還是否願意將昨日再從頭來過?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還是否甘心為她付出如此深沉的摯愛?醉過知酒濃,愛過知情重。心之所至,情之所鍾,一切皆不言悔!
周世顯也在心傷感慨,但在愛妻面前他仍強忍悲痛,故作堅強,應聲道:「畢竟時不我予,今非昔比。」
「這些年好像在夢中。」長平慨然道。曾經,她是高高在上的尊貴公主;曾經,她企盼能和深愛的人相伴白頭;曾經,她以為她最深愛的人永遠背離了她。如今,在含樟古木的再次見證下,他們重又完婚。回看這一切的一切,真如夢境一般,一個悠長的夢啊!
「那麼如今就是夢醒之時。」深情望向她,周世顯接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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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樹下擺放的香案前,長平再次探詢道:「世顯,我想再問你一句話,你真的願意與我一同殉國嗎?」最後一刻,她還是不忍將他帶走,她寧願自己孤單離去。
毅然決然的神情寫在周世顯臉上,炯炯雙目中儘是無悔,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世顯不為殉國,只為殉情。我曾在這樹下許下誓言,今生與你生同裘、死同穴。雖然事隔多年,仍聲猶在耳,不敢一時或忘!」
長平聞言,不禁歎道:「可是沒想到,說這話不足一個時辰,我們兩個卻分開了那麼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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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看她再度神傷,周世顯柔聲安慰道:「可是現在我們不是又在一起了嗎?而且是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說著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長平點點頭,卻依舊神情黯然,語帶哽咽:「但卻要你我付出了生命……」
不願她繼續糾纏執著於過去,周世顯搖搖頭,開釋道:「人生有價,只要死得有價值,又有何足惜?」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長平豁然開朗,安然微笑道:「世上最難覓知音,長平死而無憾!」是啊,人生不在長短,只求精彩。只要轟轟烈烈地愛過、恨過、擁有過,縱使即刻便要赴死,又有什麼可遺憾的呢?
周世顯也以會心一笑作為回應:「有愛妻相伴,世顯去得安然!來,我們拜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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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下,二人向著兩盞紅燭對天三拜。面色凝重地望了望身旁的駙馬,長平從袖中取出一個精緻瓷瓶。白色的粉末點點撒入空杯,兩人凝神相視,目光中儘是堅定和從容。斟滿醇酒,深吸口氣,長平緩緩拿起杯遞與周世顯。伴著一聲清脆而驚心的碰響,二人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沒有苦澀,沒有恐慌,只有安然與祥和,二人執手相望。 |
他緊緊擁住她柔弱的雙肩,她輕輕倚在他溫暖的臂彎,雙雙相攜相扶,緩緩移步至含樟樹下坐定。體內的毒素正一點一點地滲入血液,侵入臟腑,一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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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地吞噬著這兩個情深不移的人兒。突然,空中隱約傳來陣陣鼓樂之聲……
悠揚的樂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強忍著腹中翻江倒海的劇痛,周世顯欣喜奇道:「長平,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側耳聆聽了片刻,長平嬌喘道:「這是不是宮中的鼓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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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深夜,何以傳來鼓樂之聲?」周世顯不解道。
「難道這是……這是天上的鼓樂在相迎嗎?」長平痛苦的神色中竟有絲絲難抑的欣喜。山青水碧、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沒有征戰、沒有硝煙的祥和天地,真的到來了嗎?
周世顯聞言,禁不住笑出了聲。有上天的眷顧收留,有愛妻的相知相伴,還有什麼遲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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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素在體內無情地肆虐、蔓延,她有些支持不住,她感到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都在慢慢離她遠去,她唯一能牢牢抓住的,只有他的手;見到懷中的愛人如此痛苦,他心痛欲碎,恨不能替她承擔所有。迷離中,深情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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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著彼此的名字,她伸出手,無力地輕撫著他的臉,一遍一遍……撲倒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他牢牢托住她的手,緊緊擁住她的肩……直到永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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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身影漸漸模糊,最後終於消失在這濃濃的夜色中,只剩下兩株含樟古樹在風中低泣,似在一遍遍唱和著那永恆的旋律:
雙樹含樟倚鳳樓,千年合抱未曾休;
但願連理青蔥在,不向人間露白頭。
帝女花,夢繾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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