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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深秋,天空总是这般清朗高远,澄净得不掺一丝杂质。群山依旧苍翠挺拔,连绵不绝,如几笔淡墨抹在天边。河水日夜无休地浅 |
吟呜咽,声声低诉和着猎猎的霜风,在无垠天地间久久回荡。
远处只见两人沿着河岸慢步而来。一年轻女子身着浅色素衣裙带却难掩绝世风采,她的身旁是一位约摸四十开外的中年道姑,一身灰布道袍,慈眉善目;此二人正是长平公主和智慧师太。河水湍急不止,而此时长平心中却是如止水一般的平静。
“以后就拜托师父,逢初五、初十、寒食清明,代我为他们祭扫上香了。”合婚之后很多事不再由自己做主,恐父皇、母后灵前无依,亲朋挚友的墓冢无人照料,长平便先将此托给了师父。
“你放心。”智慧微笑颔首道。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长平备感安心,欣慰不已。她略微迟疑了片刻,开言道:“师父,长平是来辞行的。”脚步渐渐放缓,浅浅话语中长平满面不舍。
这话让智慧有些始料未及,不由诧异道:“你要到哪儿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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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目直视前方,长平一脸的从容淡定:“尘归尘,土归土。从何处来,回何处去。”随即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道:“宫中乾清宫院落中,昨晚突然开了一枝海棠花。”
“哦?深秋十月怎么会开海棠花?”智慧讶异不已。
长平点点头,复杂的神情在脸上交错,似有所感道:“自古奇花呈异兆,父皇死的那一天,这两株海棠突然枯死,现在又突然复活,我觉得其中必定暗喻着什么。”她仿佛感受到天地间充塞的灵气,言词中尽是悬疑莫测的意味。
智慧虽饱闻世事却也无从解释,只追问道:“宫里的人怎么说?”
心中有事,便难顾及其他;两人停下脚步,细细探讨推敲此异状。长平面色凝重答道:“宫里的人都说是喜,皇太后还赐了红绸,把那两株海棠花裹了起来,说是喜兆。”
一脸不屑神情,智慧蔑然道:“她这么做是想要压住邪气,把邪气应在喜事上。”
“师父,这么说来,你也认为这不是喜事?”与心中所想不谋而合,长平微蹙双眉惊呼道。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未可定论。”智慧语带玄机。 |
提及奇花之异状、苍穹之神妙,一种难以言喻的莫名情绪向长平袭来,而智慧的这句禅语更是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从前,心中不由升腾起那个多年未解的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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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见智慧颔首示意,长平莲足轻迈,娓娓道来:“记得李自成在闯宫之前,父皇曾经到祖庙去上香,顺手求了一支签,签上只有一个字,是个‘有’字;我特地派费宫人去请教你,你还记得吗?”她转回身,将急切的求证目光投向智慧。
智慧忆起那日费宫人持签求解的情景,上前几步应道:“我还记得这件事。” |
长平不由欣然道:“当时的朝中大臣多大谈此字,说这个字是万有富有的吉兆。”言及此,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浅笑:“不过我觉得他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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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阿谀之词,所以就叫费宫人去请教你,可是听费宫人说,那天你刚巧不在寺中。”
“那是费宫人怕你忧心,撒了谎。”智慧此时方知原来那日费宫人并未据实相告,但以奴仆之心不愿公主在大婚前费神担忧也是合情合理。
长平闻言大惊,她万没想到其中竟会有此种隐情。往者已矣不可追,她万分感怀费宫人的体谅护己之情,但她仍急于解开十年前的签谜,忙蹙眉追问道:“那这个‘有’字究竟什么意思呢?”
此刻智慧多么希望自己当初的推卜是错的,那么现在仍旧是大明的天下,那么长平也就不会沦落民间,更不会成为九难神尼,那么她的人生便是另一番景象了。思及此,她不由长叹一声道:“如今事过境迁,先皇也已经作古,说出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你看那个‘有’字,上面大不成大,下面是个月字,可谓明不成明,当时我就测出并非吉兆。”十年之后再次道出这番话,虽仍有些许不忍,但心头的负担到底减轻不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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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亦如是。十年前的她听了这番话,即便不反驳却也不会尽信。然而在这十年中,她目睹了太多太多在宫中从未想到的事,经历了一段又一段的腥风血雨,容颜未改,身形未变,而心却早已不复当年;对明朝的衰亡、对朱家的殒落,以及对自身幸福的稍纵即逝也早已彻悟了。因此,听罢智慧的一席解语,她不由慨然道:“所以说,看来是吉的事,未必是吉。”
感觉到她语气哀伤、神态凄楚,智慧禁不住担忧起来,目光中尽是关爱之色:“我看你自从还朝以后,气色一直不佳,似乎心里面有解不开的郁闷和心结。”
动荡的日子太多,还朝后还必须担负沉重的历史包袱,面对着满清王朝的虚情假意,悲痛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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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排山倒海地涌上了长平的心头,她的手不自觉按上了那伤痕累累的心房,犹豫再三道:“师父,徒儿心里面有些难以下决定的事。”
智慧毕竟是了悟人生百态的方外之人,闻听此言,她颔首劝慰道:“凡事要有个了断,必定有些思前想后,”双目望向长平,意有所指道:“最恼人的是议而不决,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此话正中长平心事。她的疑惑、苦闷、彷徨以及连日来的心烦意乱,丝丝萦绕脑中,点点回荡耳畔。闯军入宫大明的亡、煤山之上父皇的死、伏尸遍野将士的血以及皇弟皇妹的冤和黎民百姓的悲,身为大明皇室仅存的血脉,她要怎么去面对?家国太过沉重,她要如何去背负?一切都没有答案,没有头绪。她忙毕恭毕敬向智慧求教道:“师父说的是,请师父明示!”对她而言,智慧不仅是传授她武功和佛法的良师,更是她人生的指航,心灵的依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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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徒儿心受煎熬,智慧缓缓踱开步子,掐指细细琢磨卜算;周遭顿时沉静下来,只有那惊涛拍岸之声不断回响在耳畔。人生,像极了眼前这一望无际的大海,而众生,不正是那风口浪尖处的一叶扁舟吗?长平的目光追随着师父,脚步也丝毫不怠慢地跟上,似乎急欲得到那解脱烦恼的药方。
良久,智慧转身向长平悠悠道:“去国离乡整十年,于今衣锦返家园;采得百花成蜜后……”说到此突然噤声不语,唉……或许这就是末代公主的宿命吧!她侧过身去,隐痛忍泪从口中迸出最后一句:“香魂一缕上青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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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国离乡整十年,于今衣锦返家园;采得百花成蜜后,香魂一缕上青天。”长平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智慧的一番话。闻此语长平并不心惊,其实在她心中早有此意只是未成言语罢了,既然……既然师父都说出口了,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归去并不可怕,这许多年来她早就想随父皇母后一同离开这纷扰的尘世,迟迟不离开是想光复汉人皇室,如今这唯一冀盼已成烟云,那多留恋又有何益呢?
眼前的碧水、蓝天、白云浑然而成一幅绝美的画卷,身置其中,人是何等渺小,何苦执意争出个输赢呢?念及于此,长平顿感轻松不已,多日来笼罩在眉宇间的乌云仿佛散去,无比释然道:“我明白了,多谢师父指点迷津。”
“这是天意,也是佛祖的召唤。”虽无奈却也无法违背命运的安排,智慧用出家人超脱的口吻安慰开释长平。 |
“我已经明白应该怎么做,我已经心态清明。”生死若看作是归去,那也无需挣扎,长平心照释然。转瞬间,她的目光忽又黯了下去,似有万千痛楚凝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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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挣扎许久方艰难启齿道:“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智慧料想不到,忙问:“什么事?”
本已超然顿悟的长平一颗心又纠结起来,缓缓吐出心中最大的挂念:“是……周世显!”字字清晰可闻,她的驸马。
听闻此语,智慧不由默然。毕竟人活此世唯情关最难过,虽说旁观者清,但不是当事者又怎知其中的温暖甜蜜和锥心泣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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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周世显正与周朴在府中整理东西。桌上地上满是待收拾的各式物件,椅子上堆放着刚整理出的大包袱,书籍、佩饰、日用杂物等堆满一屋,全无平日里的井然有序。
周朴一边收拾一边问道:“公子,您连忙好几天了,把这些都收拾妥当了,你这哪像是要大婚,好像是要出远门。”连日来周世显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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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让他很是不解,大婚哪里需要整理这么多琐碎事物?
周世显微笑应道:“你说的没错,我是要出远门,这一去会去得很远。周朴,这些书都是我平生至爱,请你见到东方楚之后,就代我转送给他,记下了喔。”他小心翼翼地将成册的书籍放入箱中,合上盖,那模样好似在整理他一生的情感一般。
周朴并未深究,只应了一声,收拾完地上的杂物后又起身到桌旁记录物品清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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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显也无意多做解释,迳自到桌旁将一精致木盒递与周朴,吩咐道:“还有这些玉坠和佩袋,都是我平常时常用的,虽然不值什么钱,可是也可以留做纪念。你挑一件自己留下,其它的就转送给富贵他们几个。”
“是!”周朴收好盒子,继续添注清单。
周世显将桌上的数张银票收于盒中,一脸惋惜道:“这些钱本来我是想留给陈老丈的,”说罢轻叹一声:“没想到他竟然死在袁宝伦的刀下。那就烦请你每年替我在他的坟前添点香火。”周朴一一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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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旁忙碌的周朴,周世显感慨良多。从大明亡国那天起自己就不再是高贵的驸马了,没有官阶头衔,世族没落甚至连拥有家奴的权利都没有,而周朴却始终不离不弃,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主仆,实是仗义念旧居多。思及此,他小心取过桌上仅剩的一个木盒,细细整理盒中的银钱首饰,满脸感激之色地向着周朴道:“周朴,这些年来,你陪着我餐风露宿,出生入死,多少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你我之间早已不是主仆,而是兄弟。”说到动情处,他将手放在周朴的肩头,微微浅笑中尽是平易与真挚。周朴似有些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他将那个木盒捧至周朴面前,微笑道:“这里是我仅有的一些积蓄,你收下,回家乡去盖栋房子,娶妻生子,好好的过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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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朴闻言,一脸错愕讶然,瞪大眼睛急道:“公子,你这是干什么?我已经想过了,我这一生一世都要跟着你!”
周世显不禁莞尔:“我也这么想过。可是我想你不能够永远这个样子,你必须有自己的生活才对。来,收下吧。”说罢便将木盒硬塞到周朴手中。
“公子……”周朴百般为难地呆望着周世显,心中忽地升腾起一种莫名的不安。
周世显急侧过身,不愿让周朴看到自己的不舍,更害怕让他看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环顾房间,似自言自语道:“好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突然又如释重负般向周朴道:“我走了以后,一切就拜托你了!”
“公子,您放心吧。您就要跟公主合婚了,您把这边都收拾妥当,您这是要干什么?”奇怪于周世显的异常举动,周朴还是忍不住多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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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一去,天长地久,不把事情安排妥当,我又怎能走得心安呢?”周世显兀自出神地含笑回答,笑容里尽是无限的憧憬与暖意。
见他这般模样,周朴更是摸不着头脑:“公子,您究竟要去哪里啊?”
周世显一派向往神情:“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突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如梦方苏一般向着周朴道:“时间不多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办。”说罢微笑着拍了拍周朴的肩头,步履轻松地快步离开,屋内只剩下一脸错愕的周朴和成堆的木盒纸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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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的白雾缭绕在这清冷的天地间,杂草在呜咽的风中起伏,鹧鸪的悲鸣时断时续,让人的思绪也无法分明。暮色掩映中,周世显在一座孤坟前肃然而立。
许久,他手捻三炷燃香缓缓道:“爹、娘,你们生前儿不能尽孝道,恐怕今后也不能再祭拜你们了。只愿爹、娘能够理解儿的心情,天上人间总能再相会。”在父母面前他才悠悠道出自己的心声。他——明朝驸马,在大婚之日突遭家国之丧、妻离之痛,这十年间虽身居勤王府,免受颠沛流离之苦,却始终缺一谈心对象,能将心事毫无顾忌地倾诉。如今一切都已结束,萍飘梗逐的日子也成过往;遥隔阴阳,默对石碑,这又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哀思随着青烟,在瑟瑟寒风中飘散、消逝。肃穆凝神拜了三拜,周世显将燃香插于墓前,用衣袖轻轻拂去碑上的尘土,将丛生的杂草连同自己疲惫的心一起拔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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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难得半日闲。这日罗克勤王爷撇下缠身的公务琐事,独自在府中读书休整,忽闻管家来报:“启禀王爷,周世显求见!”
“哦?周世显来了?快请啊!”罗克勤闻言大悦,急忙丢下手中的书册,起身整理衣冠待客。近日周世显为还朝及大婚之事忙得焦头烂额,二人好一阵子没见面了,今日突然临门,罗克勤怎能不高兴呢?
周世显缓步迈入厅堂,向罗克勤含笑作揖道:“周世显见过王爷!”
“好久不见了,世显老弟!请坐!”罗克勤热情地招呼他入座,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二人坐定后,罗克勤打趣道:“怎么?马上就要当上驸马爷了,把我们都给忘了吗?嗯?”
一抹彤云飞上面颊,周世显笑道:“王爷取笑了!”
“明儿个就要办婚事了,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罗克勤关切地询 |
问。
“我是特来向王爷辞行的!”周世显微笑拱手道。
罗克勤深感意外,蹙眉问道:“辞行?你要走?上哪去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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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显自在关外遇见王爷,可算是情投意合,机缘巧遇;其后又几次得王爷庇护、相救,才大难不死。王爷对世显的恩泽,无以为报,永志难忘!”周世显情动肺腑,离座深施一礼,以谢多年来罗克勤的知遇之恩。
罗克勤本是豪爽之人,听后反觉别扭,忙起身摆手道:“世显老弟,这好好的说什么恩不恩报不报的,你这是怎么了?哎呀,老弟,这就是有缘!因为有缘我们才能够在一起啊!”说罢双手一摊,不解问道:“不过你刚才说辞行,本王不明白什么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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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婚之后,我与公主可能会离开此地。”略一迟疑,周世显含笑道。
一听原来是这事,罗克勤立刻放下心来,开怀道:“哦,这个我早听说了!皇上要赐给你们一块府第,对不对?不会跑远的,一定在京城四周。放心,见得着,见得着!”皇亲国戚大婚后一般都会另觅住处,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他心道是周世显担心住地遥远,所以才再三保证今后见面并非难事。
罗克勤的挚诚令周世显动容,他忙上前一步,有感而发道:“人与人的相交不在乎远近,我与王爷的相交也不在邶郐。有些人天天相见却无缘相识,有些人虽遥隔千里却心心相通。”
虽相处了近十年但还是不习惯周世显的文绉绉,直爽的罗克勤有些招架不住,摆手道:“好了,好了!本王爷说不过你这个通今博古的秀才,可以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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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说得二人皆是会心一笑。罗克勤挑了挑眉,继续道:“老弟,既然你是来辞行,本王爷就要祝福你,祝福你平安吉祥,一路顺风!”由衷的祝福发自肺腑,殷切的关爱溢于言表。
周世显深受其感,赶忙施礼道谢:“谢王爷吉言!”
“不客气!不客气!”罗克勤尽显关外人的豪爽个性。
周世显上前一步请示道:“王爷,我想去见见婉君格格,还有府里的熟人!”
“好呀,你去呀!”罗克勤自然是欣然同意。转瞬思及周世显难得来府一趟,实在舍不得让他太早离开,便满怀期待地提出邀请:“世显,这样好不好?待会儿呢,你在本府便餐,咱们俩痛饮一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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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显来到婉君房中,环顾四周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忙问一正在整理房间的丫鬟:“格格呢?”
“格格出去了!”丫鬟毕恭毕敬答道。
周世显有些怅然若失。他缓步走到房间正中的圆桌旁,眼前熟悉的陈设让他陷入深深的回忆,心头竟涌起万千伤感情绪。原本打算向婉君亲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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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可惜她却恰巧不在。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不知如何出口的话也就不用当面说了……他定下心神,提笔一蹴而就,留下一纸字签。 |
且说周朴仍在府中孤军奋战,正忙得晕头转向之际忽见婉君领着喇叭姑迈步进来,他忙丢下手里的活,倒身施礼道:“格格,给格格请安!”
婉君答应一声,望见满屋堆叠如山的箱子和书籍,不由愣道:“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周朴略一迟疑,据实回道:“自从公子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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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公主那儿回来之后,就忙着收拾起来了。”
婉君心头一动,急忙追问:“他说了什么?”不久前在庵堂中与长平的畅谈,让她心生莫名不安之感,总觉着会有事情发生。而今日周世显府中所见虽说不能与长平的话牵强联系,但其中必定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状在萌芽。
周朴不敢隐瞒:“他只说与公主合婚之后要到什么地方去。”说着将清单呈上,“格格,这有一份公子叫我写的清单,您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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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君接过清单,仔细翻看;哪知不看则已,一看便疑窦丛生,心惊不已。
喇叭姑在一旁瞥见,禁不住瞪大眼睛惊呼道:“哟!这哪是收拾东西啊,这根本就是料理后事嘛!”
此言一出,立即遭来婉君的厉声喝斥:“不许胡说!”喇叭姑见状忙噤了声,吐吐舌头再不敢多语。
其实这何尝不是婉君的心中所想?她只是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罢了。被喇叭姑这么无心一捅,她更觉不安,忙转身再问周朴:“你家公子到哪去了?”
周朴愣了一下,如实回道:“他说时候不多了,还有些事没办完就走了。”公子到底是何心事,到底去向哪里,此刻他仍是摸不着头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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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有点不对劲。”婉君秀眉紧蹙,神色忽闪,强烈的不安感再度笼上心头。
周朴也觉奇怪,附和道:“是呀,我也琢磨过,觉得这事有蹊跷。可是公子嘱咐我,一定要在明天之前把这些东西全部收拾好,眼看着把这些东西送人的送人,处理的处理掉。我……我忙得一团乱,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
周朴的话让婉君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以她对周世显的了解,难道他是要……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惨然变色道:“怕是要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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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朴难以置信道:“不会吧,格格。长平公主都回来了,眼看着喜事临门,这皇上还要为驸马与公主合婚,这是……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啊!”追随周世显多年,他深知公子最大的冀盼就是与长平公主再续前缘,如今心愿已遂,又怎会出事呢?
婉君瞥了他一眼,叹道:“就怕乐极生悲啊!”不想在此虚耗时间,她忙又问道:“你家公子到底到哪里去了嘛?”
“他说好像是要去上坟。”一听这话,婉君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喇叭姑见状也急忙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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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岖难行,婉君主仆不顾艰险,一路急奔,终于跌跌撞撞地来到周世显双亲坟前,而到底还是迟来一步,环顾四周已是空旷无人。
见婉君张皇失措的模样,喇叭姑不明所以:“格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你别问,跟着我走!”没有时间多做解释,婉君神色肃然地吩咐一声,便要匆匆离开。
“您这是干什么呢?怎么急成这个样子?”格格的异常举动让喇叭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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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知所措,一脸紧张地追问道。
此刻婉君心中的无措、无绪、无助,岂是喇叭姑可以体会和理解?野外寒风刺骨,却阻挡不了她的决心。她看了看身旁的喇叭姑,又望了望茫茫未知的前方,眼神中尽是焦虑与坚毅:“我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
此刻周世显正与罗克勤在王府后院凉亭对饮畅谈。月光皎洁,夜凉如水,疏落有致的亭台楼榭及后院假山在月色笼罩下更突显王府的尊贵气派。美景在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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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酿在尝,知己在旁,真真是人间一大乐事!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满地的酒坛都已是腹中空空。罗克勤酣醉淋漓道:“难得今日我们能够畅饮一番。”转头吩咐在一旁伺候的总管道:“总管,把我那个最……最好的酒给我拿来!”
“是!”管家领命,奔王府酒窖而去。
见周世显喝完几坛仍旧谈笑风生、毫无醉意,罗克勤不由暗吃一惊,迷濛着醉眼道:“世显老弟,我们相识这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海量啊!”语毕,二人一同放声大笑,畅饮开怀,宾主尽欢。 |
此刻周世显亦是畅快不已,附和尽兴道:“王爷,你我不枉相识一场,不管生也好,死也好,就让咱们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场吧!”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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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举杯致意:“这一杯敬王爷你豪气冲天!”
罗克勤大悦,赶紧举杯迎上,绞尽脑汁回敬道:“我……我这一杯敬我们驸马爷是直冲云霄!”二人朗声大笑后一仰而尽。
“我来,我来!好久没有那么痛快地喝了!”罗克勤抢先拿起酒壶,再次斟满两个空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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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觥筹交错间,二人醉意渐浓,罗克勤也喃喃吐露心声:“我记得入关以后,好像也跟多尔衮喝过这么一次。多尔衮……多尔衮……多尔衮已变成瓮中之鳖了,谁知道……谁知道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兔死狐悲,焉知多尔衮的今日不是自己的明日呢?伴君如伴虎,路在何方?
权倾朝野、豪气冲天的勤王爷竟也会有如此烦恼,藉着酒意周世显斗胆笑出了声。罗克勤见状忙道:“真的,你不要笑,世显老弟。有的时候我常常在想,这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呀?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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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显止住了笑声,食指轻扬,目光迷离而飘忽,薄唇轻启应道:“为官、为财、为民、为利!”说着话,他离座起身,纵情的笑容在微有红晕的面庞上荡漾开来,肆意的笑声伴着醉意奔涌而出,回荡在沉沉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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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他忽又皱了皱眉,摇头轻蔑笑道:“不过细想起来,其实这一切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实在不值得所为之啊!”
“是呀!”罗克勤附和道。他迷瞪着醉眼,摊开双手追问道:“世显老弟,那你是为了什么呢?嗯?”
转瞬间,周世显的目光已是柔情万千,灿若沉醉的星光:“我?我只为了一段情。”甜甜的浅笑挂在脸上,竟如春风一般醉人。盗令箭、逃赐婚、奔市曹,过往种种,历历在目;一句承诺,一生执着,也只有他配得上这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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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浪漫的回答让罗克勤颇感意外,瞪大了眼,抚掌击节道:“我的世显老弟是一个情种啊!”说罢仰首大笑不止。
轻轻摇头驱散醉意,周世显摆手轻蔑道:“为功名利禄太俗气!”见罗克勤深表赞同,他又上前几步,向王爷正色道出真意:“大丈夫能为情死,才死得干净,死得其所!” |
罗克勤恍然大悟,猛拍了一下桌子,应声道:“好!老弟,你来向本王辞行,原来是为了为情而死啊!”他不自觉将左手搭上周世显的肩膀,右手连连拍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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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放声大笑:“好……坐坐坐!你既然是来辞行,好,本王爷就……就舍命陪君子!来,干!”此刻二人心意相通,惺惺相惜,更觉酣畅无比,一饮而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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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酒醉的罗克勤自顾自地斟酒贪杯,百感交集的周世显缓缓起身,举杯对月兀自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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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吟罢,他闭上双眼,任由酒香穿过齿颊,汇入翻腾奔涌的心扉,回肠千绕,相思万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王爷对饮,明儿个就要离去了,今日放纵又有何妨呢!
斜倚石柱,此心终不孤单了。至少有个人懂他、认同他,那交织纠缠的愁绪得到了缓释,那背负许久的包袱也可以卸下了。月夜清辉下,他仿佛看见不远处……幽静的旷野外,长平正在等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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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苦苦寻觅一天,仍旧没有找到周世显,婉君颓然回到房间,失魂落魄地坐在绣床上发呆。喇叭姑的目光顺势一望,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桌上竟多了张纸条,于是赶紧拿起递给格格。
婉君接过字签,只见上面写道:“未卜三生愿未齐,清明妆点梦依稀;游丝一断随风逝,莫向东风怨别离。”她轻声念着末尾两句,凝神暗自揣度其中的含义。
“这不是您在中秋节做的灯谜吗?”喇叭姑禁不住插言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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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的感觉化成有形的字签,婉君心中那份不安霎时变得具体。风筝断线,随风而去,自己所料果然不差,周世显果然是想离去!满脑子翻搅着恐惧,她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只有无力地对天哭喊:“世显……世显……世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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