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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時今日之長平早已不是過去那個嬌柔的公主,而儼然一位身懷絕技的不世女俠,此刻隻身犯險,大牢內獄卒人數雖眾,她又豈會放在眼裡?但見她只一推、一擋、一閃、一避,閃展騰挪間獄卒已橫倒一片;有的斃命當場,有的身受重創,伏地痛喚,有的則昏死過去。大牢內陰暗潮濕,眾囚犯的淒絕哀號不絕於耳,長平更覺焦急不安,不由加快腳步,雙目如電般掃視監牢內每個角落。突然,她的目光驟聚,柳眉緊蹙,那斜倚在昏暗牆角邊、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之人不正是駙馬周世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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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步趕過去,隔著粗黑的鐵柵欄,長平想伸手輕撫周世顯瘦削的面龐。近在咫尺,眼見他髮髻凌亂,顴骨高聳,兩腮深陷,昔日風采全無,她的心如同刀絞,滿腔的柔情和疼惜頃刻化作眸中閃爍的淚光和聲聲急切的呼喚:「世顯……世顯……」原來,這個自己曾深怨過、痛斥過甚至起過殺意的人,竟是這般的讓她割捨不下!
恍惚中,周世顯聽見有人在喚著他的名字,一聲比一聲清晰,且是那樣的親切熟悉。強忍眼角眉梢的劇痛,他努力睜開雙目,赫然發現眼前之人竟是自己魂牽夢繫的長平公主!是夢嗎?她曾千百次出現在他的夢中,眼波含情,笑語嫣然,曾讓他那樣欣喜若狂,然而每次夢醒後映入眼簾的卻只有冰冷的欄杆。那麼這次呢?他分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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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感受到她春風般的氣息,那久違的、只屬於長平的氣息!
急切切迎上她的雙手,握定。真實的觸感,瞬間流淌全身的暖意,讓周世顯為之一振。然而此刻他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虛弱嘶啞的聲音中明顯夾雜著因激動而生的顫抖:「公主!公主!我……我……我不是在做夢吧?」 |
由於眾獄卒被盡數擺平,長平輕而易舉進得囚室內。
相扶相攜、四目交融中二人喜極而泣。
「真……真的是你?」深深凝視長平,周世顯哽咽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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噙著淚,長平重重地點了點頭。自百花山一別後,風雨飄搖,造化弄人,心中有太多太多的話要對駙馬傾訴,但她深知此地並非講話之所,於是欲起身攙周世顯離開:「來,我扶你,我們走吧!」
「你……你沒死?那好!那好!」緊緊握住長平的手,周世顯似乎仍對這上天莫大的恩賜難以置信,再開言時已是泣不成聲。
「世顯,快,我們走!」牢房重地,不可久留,長平再攙駙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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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走,你走,你快走!快走!」回過心神,周世顯拼盡全力推開長平。深陷囹圄,命在旦夕,他一心記掛的卻惟有長平,他不願長平為他所累。
「不!」長平一口回絕。此次獨闖虎穴,單只為他而來,人未救出,豈能離開?
「公主,我傷成這樣,我只會連累你。我能夠見到你,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你快走吧!你快走!」周世顯道出顧慮。
「快別說這些了!來,我扶你!」不容他再講,長平用力攙起他孱弱的身驅,緊緊扶住他的臂膀,小心翼翼步出囚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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較之囚室,迂迴的過道顯得越發昏暗。才剛前行了數步,二人猛覺腳底踏空,身體急速下墜,似跌入萬丈深淵般,一時間天昏地暗……惟餘兩聲淒厲驚呼在不見天日的監牢裡久久不散……
驚魂未定。長平強忍周身疼痛,用盡餘力扶起身旁的周世顯,關切詢問:「世顯!你沒事吧?」
本就渾身是傷,豈料又遭此變故,周世顯只覺得全身骨架似乎快要散掉,頭暈目眩,通體乏力,這種情形下,二人實難逃出升天。決計不能再拖累長平了!他顫悠悠立起身,氣若游絲道:「我……我沒事。你不要理我,你快走!你快走!你快走!」邊說邊將長平往外推。可哪裡還有半分力氣?自己反險些跌倒,幸被一大石所擋,扶住喘息不止。
長平無奈,只得轉而觀瞧四周的環境。這陷阱深不下十丈,四壁蛛網暗結、青苔遍佈,處處嚴絲合縫,尋不見一絲光亮,聽不到一息風聲。長平不由緊鎖眉頭,絕望歎道:「算了吧,一切聽天由命好了。」隨即望了望身旁的周世顯,幽幽道:「就算死,有你陪著我,我也於願足矣!」說罷,仰頭長歎一聲。目光幽遠,堅定而坦然。此時此刻,面對死亡的步步緊逼,國仇、家恨統統不重要了。能和此生最愛的人一同度過生命最後時刻,這,也是一種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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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聽此言,周世顯渾身一震,苦澀的心頭漾起絲絲甜蜜。「公主!」他踉蹌著欲上前擁住長平,用自己尚存的體溫帶給愛妻一絲慰藉和暖意。哪知長平閃身避開,只拋下冷冷一句:「我已經出家了!」
望著她的背影,周世顯臉上浮現出淒然和悲苦的神色,但他仍舊用堅毅、深情的聲音回應道:「我不管,我不管你有沒有出家,你是我的公主,我是你的駙馬,臨死之前,就讓我們親親熱熱地說幾句話,好嗎?」 |
「世顯!」再次轉過身來,長平已是熱淚盈眶。緊緊握住彼此的手,時間似乎戛然停滯了,世界彷彿不復存在了,只有眼神在傳遞那澎湃激盪的情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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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什麼會來這裡救我?你不恨我了?」相視良久,周世顯道出心中所惑。
「我怎麼還會恨你呢?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是我錯怪你了!」 |
深望著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駙馬,長平滿臉的自責與疼惜。
「這話怎麼說?」周世顯越發不解。
「袁寶倫他們不是說你私通叛黨,與史可法將軍有來往嗎?」長平道出她的所聞。「私通叛黨,與明將暗通往來」的罪名在長平看來,不正是駙馬心向大明,未曾變節易幟的最好明證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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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望。滿心的失望寫在周世顯臉上。他以為她能懂他,懂他的心,懂他的情,懂他的忍辱負重,懂他的「心繫天下,鍾情一人」,豈料她竟是為一條莫須有的罪名而來,這讓他情何以堪?強抑心中的苦楚,他緩緩側過臉去,毅然道:「如果,你是因為我所謂私通叛黨而冰釋前嫌,那就不必了。我周世顯問心無愧,是一不說二,是二不說一,私通叛黨實乃誣告之辭,羊皮書也不是我寫的。我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但是我所心繫的卻是你,還有天下蒼生百姓。」字字句句,堅定有力,發自肺腑,說到最後一句時,更是動情得眼含熱淚。
「嗯!」扶住周世顯,長平重重點了點頭。個中原委雖非她所想,但周世顯這番肺腑之言足以讓她動容。他沒有變,他仍是從前那個襟懷磊落、重情重義的駙馬!隨即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無比歡欣、自信滿滿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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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拿到『四十二章經』,裡面寫著滿清龍脈的所在之地,只要破了龍脈,滿清的氣數也就盡了!」
不想周世顯卻是一臉狐疑,憂心忡忡望著長平問道:「龍脈一事,我也聽說過。可是,你信嗎?」
「事到如今,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破不了龍脈,可以以此要挾清廷,善待太子,葬父皇於皇陵!」長平悲愴的言詞中透著義無反顧的味道。
眼見長平的毅然決然,周世顯越發為她擔憂:「龍脈可以破嗎?那『四十二章經』在哪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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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清華手中。」長平答道。
「李……李清華?不是李自成的一名將軍?怎麼會……跟你在一起?」聽聞「四十二章經」一事又牽扯到了闖王舊將,且長平似與他相識甚久,周世顯覺得不可思議,不由緊鎖眉頭問道。
「志同而道合,他也要破滿清的龍脈!」長平答得簡單乾脆。
說曹操,曹操到。此刻李清華正在大牢內四處找尋長平的蹤跡。他實在不放心長平孤身犯險,因而尾隨而至。尋至陷阱上方,聽到腳下似有動靜,他趕緊蹲下身,衝下方高聲疾呼:「公主!公主!公主!公主!」
聲音傳入長平耳中,於絕望中突現一線生機,她禁不住驚喜萬分,揚聲應到:「清華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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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長平的回應,李清華思忖片刻,憑著多年的從軍經驗,沒費太多周折便尋到一條密道,經一番左轉右穿,順利進到下方陷阱中。見到心繫之人,他不禁脫口而出:「公主!公主!」忽又瞥見長平身後的周世顯,臉色微微變了變。
此刻長平正翹首等待上方的回應,不想李清華竟赫然出現在面前,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啊?你……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兒?」
「哦,明朝大獄我也執掌過,別忘了,我是制將軍啊!」李清華提醒道。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長平滿心歡喜。絕處逢生,上天到底待她不薄。
「別多說了,我們快走吧!」聞訊而來的清兵可能隨時趕到,此地斷不可久留,李清華拉起長平便要離開。
「哎。」長平止住他,用另一隻手小心攙住身旁的周世顯,遂在李清華的引領下離開陷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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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長長的密道雖未設置任何機關,然其勢迂迴曲折、隱蔽幽暗,想要飛身逃離實非易事。情勢緊迫,李清華心急如焚,只想帶長平速速平安離開,奈何她一心記掛著那遍體鱗傷、行動不便的周世顯,行進速度始終不如人意。
好容易行至某處,周世顯重傷之身如何經受得住這般折騰?此時他已是面無人色,身如薄紙,微薄氣息似有出無進。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長平見狀不由心痛難當,忙停下腳步柔聲相慰。
豈料恰在此時,一道鐵柵欄從天而降,其力沉,其勢快,眼看就要攔住三人去路!
李清華畢竟是久經沙場之人,機敏非常。說時遲,那時快,見勢不好的他猛然自胸腔迸發出一聲大喝:「快走啊!」本能地緊緊拽住長平的胳臂,奮力將她拉開。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根本不及做任何反應,三人均被這力道掀倒……
伴著「轟」的一聲巨響,長平定過神來,卻赫然發現自己與周世顯已分處柵欄的兩側!
望著那頭虛弱無助的心上人,長平心亂如麻,拼盡全力試圖將柵欄拉開:「世顯!世顯!清華兄,快想法子救他出來啊!」 |
雖不情願,李清華仍應聲趕過來相助長平,無奈這沉重的鐵柵欄依舊紋絲不動。
「不行啊,沒辦法,我們快走吧!」見徒勞無益、虛耗時間,李清華勸長平趕緊離開。
「不行!要走一起走!」長平一口回絕,不肯丟下周世顯。
數次苦勸無果,而清兵的腳步聲已越來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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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李清華只得提醒長平:「別忘了,你還有很多事沒辦,再拖下去,事就辦不了啦!」
「大事?」長平這時方才想起還有大事在身。
一列清兵已趕至近前,長平仍不願放棄,竭力作最後的努力。
「有人來了,快走啊!快走啊!」眼見長平和周世顯仍是難捨難分,李清華不由分說死死扣住長平的手,狠命將她拉開。
手鬆開了,人影在李清華的拖拽下越來越遠,只留下長平和周世顯那撕心裂肺的呼喊:
「世顯……世顯……」
「公主……公主……」
大牢內燈火晃動,將周世顯孤立無援的身影拉得老長……
「把他帶走!」趕至的清兵拖起身心俱碎的周世顯,將他重又押回囚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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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周世顯不表,單說這邊匆匆逃離大獄的李清華和長平。
「清華兄,清華兄,不行,我們不能就這樣丟下他!我要回去救他!」掙脫李清華的手,長平欲回身搭救周世顯。再次落入魔掌,他的處境勢必更加危險,長平不敢想像,她不能讓駙馬再受到半點折磨! |
「不行啊!我們身上有『四十二章經』,這是我們用性命換來的,難道你忘了嗎?」李清華一把抓住長平,道明利害。
「可是……」長平還欲開言,卻被一陣喧天的鑼鼓和大街上聞訊而動的百姓匆匆腳步聲打斷。
「走了,快走啊!快點!」李清華趁勢拉長平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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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百姓夾道歡迎的掌聲中,兩列清兵隊伍緩緩步入正街。凱歌高奏,得勝旗迎風飄擺,原來是羅克勤王爺班師回京了!只見勤王爺和婉君格格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意氣風發、面露喜色;此次帶兵平定南明,可謂順水又順風,為大清的江山一統立下大功一件,怎能不叫人高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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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在人群當中的長平和李清華正暗中觀望,卻見一木板車緊隨清兵隊列緩緩而行,車上端坐一華服少年,眉頭深鎖,形容憔悴,流露出一種與年紀極不相稱的愁苦。
「啊!是永太子!永太子!」見車上所囚之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皇弟,長平大驚失色,情急之下欲衝上前去搭救。
李清華急忙按住她:「公主,不能去啊,不能去啊!」才出虎穴,怎可又自投羅網?「走吧,快走!」他壓低聲音勸道,強拉長平離開。
「我不走!」望著漸行漸遠的囚車,長平哭著掙扎道。 |
被李清華拉至一僻靜角落,長平再也止不住悲慟,失聲痛哭起來:「太子!皇弟!」
「公主,不要難過了,也不要再哭了,要冷靜點!」李清華柔聲勸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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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看著太子要被押到大牢裡面去問斬,你叫我怎麼冷靜啊?太子!皇弟!」方才未能救出心上人,現又眼見親弟落入清廷掌控之中,兩個至親行將赴死,自己卻無能為力,長平禁不住頓足痛哭。
「公主!這四下都是人,難道,你真的忘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嗎?」李清華耐心勸道,再次提醒長平。
「我沒有忘記。可是,我還是要去救太子!」顧不得自己的安危,長平毅然衝上前去。
「公主!」李清華攔住她,向她闡明利害:「我們身上還帶著經書呢,萬一被搜出來,非但太子救不到,而且我們連性命都不保啦!還破什麼龍脈呢?」
「難道你要我這樣眼看著不成?」長平啜泣道。
「別說這麼多了,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快跟我走吧!走,走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眼下情勢不利,只能伺機再作打算了。望著囚車遠去的方向,長平含淚隨李清華離開。 |
大殿之上,羅克勤行過君臣大禮,順治帝依功論賞:「此次王爺出兵平定南明,旗開得勝,戰功標榜,撫恤安民,朕十分高興,特此傳旨,嘉獎三軍!」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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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雖小,卻已有帝王風範。
「臣叩謝龍恩!這都是祖宗的保佑,皇上的天威啊!」羅克勤拜謝領旨。
「王爺功不可沒,朕特賜黃馬褂,紫禁城行走,連升三級,永受俸祿,格格封為郡主!」順治繼續嘉獎羅克勤。
「謝主龍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尚有事啟奏!」叩謝天恩後,羅克勤話鋒一轉。 |
回首徵得太后許可,順治開言道:「講!」
「永太子現在已被擒獲,隨軍送往京都,恭請皇上發落!」羅克勤起身請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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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太子?是不是崇禎的大太子?」順治問道。
「正是!永太子在李自成闖宮之後逃到揚州,雖然身為太子,但是被誠王冷落,在南明王朝一直是個被利用的旗幟,恭請皇上慈悲為懷……」羅克勤本欲請順治善待永太子,豈料被多爾袞應聲打斷。
「勤王爺,那永太子乃南明之王,長久以來一直與我們大清為敵,如果姑息,豈不是等於寬待所有與咱們敵對的異黨叛逆?」向來主張「以武力平天下」的多爾袞自是不肯放過這個前朝太子。
「攝政王爺,皇上一直在提醒我們,要善待前朝的遺族、皇室的後裔,況且永太子還是個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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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的孩子,怎麼能談得上是異黨叛逆呢?」羅克勤也不示弱,據理力爭。
「勤王爺!你別忘了……」多爾袞厲聲欲駁回羅克勤,火藥味十足。
「好了!兩位王爺都別爭了,等我見了這位永太子,再行發落也不晚啊!」順治見勢不妙,趕緊擋住多爾袞的話鋒,做了個折中的決定。多爾袞雖不甘心,但也不好在群臣面前駁回皇上的面子,只得作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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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內,順治傳旨召見永太子。
「參見皇帝陛下!」永太子畢恭畢敬施禮道。
「你就是永太子?」順治問道。 |
「是罪臣永,啟稟皇上!」永太子小心應道。
「原來你跟我差不多大啊!你幾歲啊?」見這位聞名久矣卻素未謀面的前朝太子和自己年紀相仿,順治立刻來了興趣。
「十五。」永太子據實回稟。
「我也十五歲!你哪月生的?」得知永太子和自己同歲,順治更是驚喜不已,興致盎然,不由刨根問底。
「十月。」回答仍是謹慎,不敢多說半字。
「那我比你大,我是八月生的。來,咱們來比比看,誰高?」邊說邊招手示意永太子上前來。見他面露難色,略顯遲疑,順治不由又道:「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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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咱們來比比個兒!」說著,乾脆步下龍書案,來到永太子面前,與他比量身高。
「嗯?咱們倆差不多高。」與永太子近在咫尺,順治才發現他形容憔悴,不禁言道:「咦?你的氣色好像不太好誒!」
「罪臣沒有皇上健康。」永太子垂首答道,言詞中帶著些許尷尬與無奈。
「哎喲,你別老『罪臣』、『罪臣』的,你也別再叫我皇上了,咱們倆一樣大,以後就是朋友了!」順治認真「糾正」道。命運,讓他們過早地背負家國的重擔;亂世,將他們的君臣角色互換。他們本該是宿敵,本該有勢同水火的立場,本該將對方除之而後快,而此刻,他們竟是朋友。亂世中處處愁雲慘霧、陰霾密佈,或許只有孩子的眼睛是清明澄亮的,連少年君王也不例外。
「是!罪……臣不敢!」永太子一時還改不了口,但臉上已浮出笑意,順治的慷慨與平易已漸漸驅散了他的畏懼與拘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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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笑著邀永太子同坐,而後竟皺眉向他訴苦道:「你不知道,這麼大個宮裡邊,就我一個小孩,都快把我悶死了!」見永太子似有同感,又發問道:「你現在住在哪兒?」
「還沒有固定的地方。」永太子據實回稟。也難怪,朝廷對他的處置態度還未有定論,是殺是留,是座上賓還是階下囚,一切尚不得而知,自然不會即刻安排住處。 |
「那你以前住在宮裡的時候,住在哪兒啊?」順治接著又問。
「永和宮。」永太子答道。
「永和宮啊?太遠了!嗯,你就住在我旁邊的華英宮吧?咱們倆啊,以後一塊上學,一塊吃飯,有空咱們倆就一起玩,好不好?」順治似乎很關照眼前這位剛認識的朋友。見永太子接受了這一安排,他又補充道:「嗯!那以後你什麼時候想來就來,不必告訴他們!」
「是。」永太子又接下一道「特權」。
「嗯,那咱們來玩藏貓兒吧?」順治雖貴為天子,但到底是少年天性,童心未泯。
「好啊!我以前也常和我的皇姐她們玩藏貓兒!」永太子點頭應承。 |
「那在我這兒玩,還是到你那兒玩?」順治很是尊重這位玩伴的意見。
「我知道有一個好玩的地方,我帶你去!」自小生長在這皇宮裡,哪裡好玩永太子自是再清楚不過,於是欣然為順治做嚮導。
二人笑著跑出御書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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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長平已悄悄潛入皇宮,四處找尋永太子的所在,只待夜幕降臨好將皇弟解救出來……
尋至華英宮附近,天色已暗了下來。華英宮的值守已接連換了幾撥,新到崗的兩個正發著牢騷。只聽其中一個道:「就這麼個孩子,還沒有我這支槍高呢,守著他幹什麼啊?」另一個道:「誰叫人家是太子!如果不好好守著,我們是會被人家殺頭的!」這一問一答被隱在暗處的長平聽了個真切,太子果然在這裡!又機警閃過幾撥巡邏侍衛的視線,看著華英宮進進出出的宮女,長平計上心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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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英宮內,永太子正專心埋頭於書本。長期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活讓他學業荒廢太久,而今終於能夠心無旁騖地讀書了,也難怪他一副如饑似渴的模樣,以至於一個宮女向他悄然走近都沒有察覺。
此宮女非是旁人,正是喬裝改扮的長平!端著羹湯躡足移步到永太子身旁,深望著近在咫尺 |
的皇弟,她只覺一顆心幾乎要跳將出來。輕放下杯盞,深深吸進一口氣,柔聲道:「快點吃吧,不吃就涼了!」
許是太過專注,許是與皇姐分離太久,已經模糊了她的聲音,永太子仍未將視線從書本上移開,只擺手道:「知道了,你辛苦了,下去吧!」
無奈之下,長平警惕地朝外望了望,確定無人窺視,她乾脆將杯盞送到永太子眼前,輕喚一聲:「太子!」 |
終於,永太子抬起了頭。望著眼前這人飽含熱淚、滿是慈愛的雙目,他不禁啞然低呼道:「皇姐?!」得到她的回應,他猛地站起身,擎住長平的雙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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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置信地問道:「皇……皇姐,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吧?」
心頭漾起陣陣悲苦,長平失聲道:「不,你不是在做夢!真的是我!」
「皇姐!」永太子再也抑制不住,撲入長平懷中,姐弟二人抱頭低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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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重逢,自有太多的離情傾吐。深怕會驚動門外的守衛,長平壓低聲音提醒皇弟:「不要出聲!小心,外面的守衛會聽到!」
「嗯。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兒?」永太子拭了拭淚,低聲問道。
「那天,你隨清軍入城的時候,我就看見你了。後來,就一直打聽你的下落。」長平欣喜道 |
出原委,然後上上下下仔細端詳過太子,關切詢問道:「他們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啊,他們的皇上還對我挺好的!」永太子應聲答道。見長平面露疑色,他又指著身上的錦衣和案上的書籍道:「你看,我穿的衣服都是他送的,他還送我好多書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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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那倒是有點奇怪!」長平轉過身,暗自揣度清帝的真正用意。
「他還御准我住在華英殿,每天都有人服侍我,有很好的膳食,有書念,還可以和他一起上太學!」永太子似乎相當滿意眼前的處境。
「他有沒有要你為他做什麼事情?」長平正色問道。堂堂一朝天子如此善待前朝「餘孽」,其用心不言而喻。
「沒有啊!」永太子搖搖頭,不明白皇姐為何有此一問。
「皇弟,你不要以為他們發什麼善心,這只不過是緩兵之計,我看外面的警戒不少,這就說明他們對你另有所圖!」長平不屑地輕哼一聲,眉頭緊鎖向太子道破實情,繼而拉住他的手,催促道:「快點,收拾一下,我們走!」決不能坐視皇弟被清廷蒙蔽利用而不自知,她要盡快帶他離開這虎狼之地。
「走?」永太子一臉的困惑。
「嗯!」長平頷首應道。 |
誰料永太子竟抽出手來,背過身去,斬釘截鐵地甩下三個字:「我不走!」
萬沒想到他會有此反應,長平不禁錯愕:「你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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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離開這裡!」永太子索性擺明自己的想法。
「哎呀,你糊塗了嗎?這已經不是咱們的紫禁城了!也不是父皇的皇宮庭院,這是滿清朝廷的皇宮,你是他們的囚犯哪!來,快跟我走!」見皇弟如此執迷不悟,長平急急道出他目前的處境和身份,不由分說便拉起他往外走。
哪知永太子再次掙脫她,滿臉的不情願:「我真的不想走嘛!」
「為什麼?」見他態度這般堅決,長平越發不解。
「逃?逃到哪裡去?逃到什麼時候才是一站?我過怕了顛沛流離的生活了!我厭倦逃來逃去,像罪犯一樣的逃避了!我受夠了!」壓抑得太久的苦悶與淒怨終於噴薄而出。聲聲質問語氣雖不甚激烈,但出自一花季少年之口,竟是那樣的驚心動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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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金枝玉葉,今為亂世飄萍,其中的悲苦長平自是再清楚不過,更何況皇弟還只是一個孩子呢?她急忙過來扶住永太子的雙肩,百般疼惜道:「是這麼些年來把你給嚇怕了是不是?現在你不用怕,有我在你的身邊,我會保護你的!」見他仍只是搖頭,長平不禁變色道:「你不信任我?」 |
「順治皇帝還要賜給我王府,封我爵位,還請太傅教我讀書,還說要和我一起治理天下!」永太子將順治對他的承諾告訴長平,這種與從前相差無幾的生活自然和眼下的顛沛流離有天淵之別。
這寥寥數語在長平眼中無異於哄騙三歲孩童之辭,她厲聲問道:「你信他的鬼話?」
「他說的時候很認真,怎麼是鬼話呢?」永太子反駁道。
長平又氣又急:「他那是在騙你啊!」
「他說話的時候很誠懇,就像你現在一樣,怎麼會騙我呢?」永太子此話一出,長平不由氣極:「你!好,我問你,你是不是父皇的子嗣?你是不是大明的太子?」
「原來是,現在……」永太子低下頭,不願繼續往下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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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起他的手,凝視他的雙目,長平眼眶中騰起一層薄霧,語氣堅定而激昂:「你永遠是大明朝的太子!不論大明在也好,亡也好,你跟我永遠是明太祖洪武皇帝的子孫!永遠是父皇崇禎帝的太子、公主!」
然而永太子並未被此番感徹肺腑之言所動,仍不斷重複眼下的窘境:「皇姐,現在大明已經瀕於滅亡了,當初復國的幻想已成夢境。我不想再這樣流浪下去了,成為一個有名無實的流亡太子!」
「可是唐王已經帶著一支人馬到了福建,他們準備重新建立王朝,改元隆武,他們總有一天會打回來,收復京城,把滿清韃子趕出山海關去!」無限的希冀與自信寫在長平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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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姐,你人在北方,哪知道他們那些人打著復明的旗號,滿足他們自己稱王稱帝的野心,我們不過是他們想當皇帝所打出的旗號而已!這種偏安的日子我再也不想過了!」永太子的一席話如冷水潑頭,頓時讓長平整顆心涼透,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你……你真的不肯走?」
「不走!」回答依然斬釘截鐵,永太子背過臉去。
「你……你真是傷透了我的心!我沒有想到……」面對皇弟的決絕,長平失望、心痛至極,一時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皇姐,我勸你不要再這樣流浪下去了,這樣不符合你的身份。你留下來,不要走!」永太子轉過身來,滿是乞求地望著長平道。
長平強按心中翻湧奔騰的痛與傷,一字一句回應道:「我是什麼身份,我剛才已經講得很清楚了。我長平生是明人,死是明鬼。不過有句話我要跟你說清楚,你不要忘了你是誰的子孫,不要認賊作父,失節喪名,留下千古罪名!」說罷深深望了永太子一眼,欲轉身離開。
「皇姐!」永太子拉住她的衣袖,呼喚中帶著哭腔。
「你好自為之!」只留下這最後一句,長平含淚離去。 |
望著她的背影,永太子一時不知所措。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聲高呼:「聖旨到!」緊接著,兩個傳旨太監步入房中,永太子趕忙跪下聽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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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順治皇帝有旨,封永太子為平定王,欽賜王府一座,良田百頃,行走御書房伴帝共讀,欽此!」傳旨太監朗聲宣讀完聖旨,交與永太子。
「臣叩謝天恩,萬歲萬歲萬萬歲!」接下聖旨,回想著方才和長平的字字句句,永太子不禁百感交集。 |
此刻,李清華正焦急等待長平的歸來,忽見她身著宮女服飾遠遠地跑過來,忙關切問道:「公主!沒被守兵發現吧?」
「沒有。」長平氣息未平。
「哦,那太子呢?」見她安然無恙,李清華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此時才發現她並未帶回永太子,不免有些不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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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側過身去,傷感應道:「他不肯走。」
「他不肯走?」這個回答大大出乎李清華的意料。
「他早就已經忘了自己是明朝的太子!」失望和心痛溢於言表。
李清華輕歎一聲,安慰道:「既然他一時沒有危險,不肯走就算了。我們不能在京城逗留了,趁他們還沒有發現經書被盜,這段時間我們要盡快離開京城!」
「等破了龍脈以後,我還會再回來的!」長平緊攥手心,遠遠望向夜幕中的華英宮。對皇弟的回心轉意、對大明的重建,她彷彿是志在必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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