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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幽林寂,鳥鳴婉轉,時隱時現的霧氣在溪邊低迴、纏繞。倒在長平的臂彎,殷紅的鮮血從傷口汨汨而出,染透衣衫,李清華蒼白的面龐上未見一絲痛苦之色,取而代之的是莫可名狀的平和與淡定。只聽他斷斷續續道:「我……我現在心裡頭……真的覺得平……平靜……平靜些了。我……」他還欲再言,急速流走的元氣和劍創處的劇痛迫使他身體猛烈起伏起來。
「清華兄!你不要動!」深怕他傷口擴大,失血過多,長平強抑心中悲慟,忙按住他。
李清華定定地注視著長平,許久才吃力道:「記得我小的時候,就是住在這種荒山野嶺度過的,我自己打著野獸過日子。沒想到我現在又回到山裡頭來,可是這回,卻跟以往不同了……」回想起幼時的困頓不安、少時的顛沛輾轉,他眷眷的眼神流瀉出無限的哀傷。
「清華兄,我一定會把你帶出這深山去的!」長平深受其感,淚水迷濛了雙眼。
費力地搖了搖頭,李清華艱難言道:「不用了。生於斯,死於斯。我死後,你還是把我葬在這山裡頭吧。」大丈夫既然不能戰死疆場,馬革裹屍而還,那麼就化作生養之地的一抔黃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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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聽此言,長平不由心痛難當,緊緊扶住他的雙肩,努力讓他振作起來:「不!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們還要去破龍脈,我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完呢!」破滿清龍脈是他們共同的夙願,是這個目標讓他們走到一起,戰在一起。如今大事未竟,這位與她禍福同當、生死與共的同伴一定不甘就此放棄,一定不會就此放棄……長 |
平如是想,想用「破龍脈」來激起李清華求生的意志和繼續的勇氣,哪知盼來的卻是他出人意料的回答:「其實我……我不想破什麼龍脈的。」
長平大驚失色:「那你這樣出生入死為的是什麼?」她實在無法理解他的所為,她不明白是什麼讓他始終面對槍林箭雨、刀光劍影而從不皺眉。
她還是不懂。李清華只覺得心頭陣陣抽痛,比身上的劍創更甚。然而,此時若不向她表明心跡,他便再無機會了。「為了……為了……你!」三個字,壓在他心頭多年的三個字,支撐他整個生命的三個字,終於脫口而出。這三個字,彷彿跨越了一個世紀,抽空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恍若有些虛脫,有些暈眩,但心卻是從未有過的輕鬆、暢快。 |
「我?!」長平驚愕萬分,不知所措地收回注視的目光,內心和眼神一樣複雜,一樣飄忽不定。
「自從我見了你的第一眼起,我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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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華深望著她,欲繼續陳情,卻被她心慌意亂地打斷。他略微遲疑了片刻,仍執意坦承:「我知道,你心中的至愛是周世顯。剛才我看見他的時候,真想一劍把他給殺了,可是……我做……做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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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聞言花容失色,雙目直視李清華,氣息不勻、聲音微顫著試探:「你……你把周世顯給殺了?!」
李清華又頓了頓,搖首歎道:「天不容我這麼做。」長平長舒一口氣,驚出一身冷汗。深情凝視她,李清華斷斷續續道出心聲:「我……我現在……能夠……死在你身邊,我已經心滿意足 |
了。」真的心滿意足了嗎?此刻他倒在她的懷中,二人是那樣的親近,近得可以真切地看到她為他而流淚,近得可以清晰地聽見她為他而心碎,可是為什麼他自始至終都走不進她的心裡?真的心滿意足了嗎?那麼他執著的眼神中寫滿的又是什麼?是憾?是恨?是不甘?是不捨?或許,都有吧。
「不!清華兄……」望著懷中即將逝去的生命,長平熱淚盈眶。然而除了為他落淚,呼喊他的名字,她無力而為。 |
深望向她,李清華緩緩抬起滿是血漬的左手,「公主,我……」雙目中儘是熱切的期盼。微微遲疑了片刻,長平再無猶豫地伸出右手迎上他,十指緊緊相扣。她的溫暖掌心彷彿給予他最後的力量,他似要將她的淚顏溶入眼底,深刻於腦海:「不要難過了,你我今生無緣,就待……待……」言猶未盡,那懷中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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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已再無聲息。來生嗎?若真有來生,就讓他們重逢於祥和安樂的太平盛世;若真有來生,就讓她成為他可真實感知的風景,再不是那無法走入的圖畫吧。
「清華兄……清華兄……」捧起那張似沉沉睡去的臉,緊緊抱住他漸漸冰涼的身軀,長平淚如雨下。一聲聲痛徹心肺的呼喚劃破寂靜的長空,在山林間久久迴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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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水複,波瀾不驚,而此刻周世顯的心,卻如他的腳步一般零亂——她到底在哪裡?那個在腦海中迴旋千百次的名字一次次猛烈撞擊他的心,讓他慌亂到快要窒息。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此刻穆把總奉多爾袞之命,帶領一列清兵追蹤長平而至,已將她團團圍住……
面對眼前清兵的劍拔弩張,長平毫不以為意,淡然一笑置之。穆把總顯然有恃無恐,殺氣騰騰在她身後叫囂道:「妖尼,快把『四十二章經』交出來!哼!你這明朝的餘孽,想破我大清朝的龍脈,重建明朝的江山,我看你是癡心妄想!乖乖地把『四十二章經』交出來,不然我叫你死無全屍!」見長平仍然無動於衷,他高聲喝道:「給我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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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一凌厲刀鋒呼嘯著直奔長平面門而來。側首避開其鋒芒,長平出手如電,緊緊鉗住來人手腕,力道強勁,勢如暗湧。那清兵只覺膀臂酸麻,痛苦難當,頃刻間額頭竟滲出黃豆般的汗粒來。一旁觀戰的穆把總見勢不妙,抽刀欲向長平砍來,長平見狀,素腕翻轉,那名清兵再也把持不住,慘叫一聲,利刃脫手;長平飛起一腳,直直下墜的鋼刀瞬間改變軌跡,勢大力沉朝穆把總直撲過去。穆把總暗道一聲不好,急忙側身閃避,只見一道白光擦著他的面皮呼嘯而過,直直插入數十步外的一株古木。長平玉臂輕舒,白袖拂過之際,那名清兵已踉蹌跌出丈外。穆把總大駭,趕緊急退數步,高聲喝道:「弓箭手!」餘下清兵迅速集結,彎弓搭箭,嚴陣以待,一時間,火藥味迅速蔓延開來。 |
「住手!」一聲斷喝瞬間撕開凝滯的空氣,引得眾人皆循聲回望。
長平回首望向來人,眼中儘是幽怨。是他!他終於來了!過往的一切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今日應當可以了結了吧?
「周世顯,你來幹什麼?」那名受辱清兵撥開眾將,衝來人嚷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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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傷害長平公主!」周世顯氣息未平。
穆把總冷哼一聲,發狠道:「你算什麼?我是奉了皇上、攝政王的命令,殺了這個妖尼,奪回『四十二章經』的!」
周世顯一擺手,抱腕當胸,不卑不亢道:「我是奉了皇上、太后的懿旨,迎長平公主還朝的!」
穆把總聞言,沉著臉喝道:「胡說!長平盜竊『四十二章經』,想破我大清的龍脈,罪該萬死!你休想為她開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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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顯毫無懼色,鎮定自若道:「長平是明思宗崇禎帝的公主,皇上命我趕來,就是不讓你們殺害長平公主,而且要以君主大禮迎公主還朝!」
此言一出,長平面露難以置信的神色,穆把總更覺無稽,聲色俱厲喝道:「一派胡言!周世顯,你是明朝的駙馬,長平是你的妻子,你竟然編出這套謊言,妄想救走妖尼。休想!」
周世顯氣極,不由變色道:「你敢?!」
「我早就看出你是假意投清,暗中作亂!王爺礙於皇上、太后袒護你,羅王爺又護著你,不便殺你。今天我就替王爺除了你!」穆把總說罷,提刀便要衝上前來。
「住手!」危急關頭,太后心腹太監李公公及時趕到:「聖旨到!穆把總接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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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皆俯身拜倒,山呼萬歲。唯有長平傲然而立,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大清皇帝詔曰:長平公主乃前朝皇帝之女,流落民間,聖意不計前嫌,迎長平公主還朝。沿途一切駐軍、總兵均要以大禮放行,不可刁難。此詔,欽此!」聲聲入耳,長平的神色起了絲絲不易察覺的變化。
「謝萬歲!」耐著性子聽完宣讀,穆把總騰身立起,從李公公手裡接過聖旨,滿面狐疑道:「李公公,可是攝政王說要她的人頭啊!」
李公公微微一笑,打起了太極:「攝政王說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聖旨在這兒,穆把總有什麼話回去跟皇上說吧!」
「這算什麼嘛!」穆把總忿忿然埋怨道。
「穆把總可是想抗旨?」李公公將了他一軍。
「末將不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公然違抗聖意,穆把總只得暗氣暗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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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不再理他,轉身向長平抱拳微笑道:「公主,聖旨你都聽見了,就請隨我們回朝吧!」
事情進展順利,周世顯終於展開舒心笑顏,不想長平卻無半點喜色,反肅然道:「我要與周世顯單獨會面。」
眾人皆倍感意外,李公公更是面露猶疑之色,見周世顯向他頷首示意,方一口答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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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曠地,長平臨風而立。微風牽起她雪白的衣袂,恍若一朵傲世孤蓮悄然綻放。周世顯邁步走向她,步履堅實而輕快,行至近前,望著她的側臉,他無限歡欣道:「公主!」
長平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光芒,冷冷道:「周世顯,沒想到咱們又見面了。」 |
對於她話語中滲出的寒意,周世顯絲毫沒有察覺,抑不住滿心的歡喜,他欣然應道:「是啊,牢房內一別,以為這輩子再也相逢無期了,沒想到這麼快就見上了!」
「沒想到的事情可多著呢。」長平挑眉應著,目光卻飄忽到遠方。
周世顯一時間感慨良多,微笑道:「是啊,這叫有緣千里能相會,又叫皇天不負有心人。」 |
長平聞言冷哼一聲,蓮足輕邁,柳眉微蹙道:「好一個皇天不負有心人!心嘛,你有,我有,誰都有;問題是,你的心為的是誰?向的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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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為的是誰?向著是誰?」嘴角掛著絲絲淺笑,周世顯重複著這在他看來有些無稽的問題。邁步走近她,他斂起笑容,在她耳畔輕聲問道:「那你說說看,我的心到底為著是誰?向著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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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猛然轉過身來,面帶怒色搖首道:「別問我!心是你的,你的心向著誰、為著誰,得問你自己!」 |
「問我自己?」周世顯啞然。他終於覺察出她話中的火藥味,不由急道:「公主,原來你還在生我的氣?枉費那天我在牢獄裡與你傾吐盡肺腑之言!我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的心到底向著誰,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此一時,彼一時也。人心難測,你的話我又焉能盡信?!」長平的回答讓周世顯大失所望。他以為他們之間早已盡釋前嫌,卻未曾想到他們的關係不知何時又退回冰點;他以為他們始終能互信、互諒,卻未料到再次重逢竟會是這樣的開場。傷痛在心中翻湧,攪得他異常難受,禁不住脫口而出:「你把我看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了?我豈是那種朝令夕改、反口覆舌的小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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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就擺在眼前,你還有什麼話好說?」長平索性來個當面對質。
「事實就擺在眼前?」周世顯困惑不已。急於找到長平誤解的根源,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正色道:「那好,你說出來聽聽!」
「如今清兵已經把我重重的包圍,說不定今天就是我的死期,我也不想跟你爭執;不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在我未死之前,能夠把事情給說清楚,免得帶進棺材裡面,死後也不得安寧。」思及眼前令人絕望的形勢,想到行將殞命於心上人手中,長平不由悲從中來,決然道:「好!我就問你一件事,如果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就放你走!要不然,不要怪我……」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眼神中所流瀉出的恨意與殺意已說明了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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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的一席話如同一柄尖刀,狠狠貫穿周世顯的胸膛,痛徹骨髓。失望、心痛甚至憤怒席捲而來,他無法置信地暗啞道:「什麼?事到如今,你不單不相信我,還要殺我?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你要取我的命,還不容易?正如你說的,此一時,彼一時!那你當年又何必殺入牢獄,口口聲聲的說要救我?你要問什麼?」
耳畔的聲聲質問同樣撕扯著長平的心。見周世顯提及劫獄之事,她復又抑制住內心的掙扎,冷冷問道:「我想知道,在不久之前,你還被囚於牢房之中,為什麼會突然之間變得自由自在了?」
周世顯雙目直視前方,一派坦然:「多虧勤王爺在朝廷上為我據理力爭,並且幸得清帝和皇太后賢明,我才能倖免於難。」
「那勤王爺屢次救你,大概是礙於他的女兒對你一往情深吧?」空氣中立時彌散著一股酸澀味道。 |
聞聽此言,周世顯猛地轉過身,向著長平急訴道:「公主,你又想到哪裡去了?多少個月圓晚上,我在百花山等你,我攀山越嶺,到處的尋找你,我差點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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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於狼口;而我一次又一次被你誤傳的死訊弄得死去活來,而你偏偏還視若無睹,存心折磨我!」多年的翹首以盼,多年的跋涉追尋,多年的相思刻骨,一直深藏於心的熾熱情感終於被引爆,驚濤駭浪般奔湧而來。
長平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波瀾起伏,滿含淒怨質問道:「既然對我深情不渝,為什麼又領人來捉我呢?」言罷,她扭過頭去,不願讓他看到她眼中無法止住的淚水。
話是開心鎖,周世顯此刻終於明白他們矛盾的癥結。他定了定心神,放緩了語氣,向長平道出事情的始末緣由:「公主,你又誤會了!自你偷了『四十二章經書』之後,的確清廷是震怒不已,攝政王派人來抓你,要把你置於死地,好把經書奪回。我怕攝政王的親兵會不利於你,所以面見皇太后,權衡輕重,得皇太后懿旨,我立刻趕來找你,希望事情得到一個圓滿的解決。」殷殷關切情、濃濃關愛意,溢於言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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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他明亮清澈的眼睛,長平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是真的,都是真的!但願從今以後,撥開雲霧見青天!」周世顯的臉上掛滿誠懇與企盼。長平見狀便不再多言,目光又飄向遠方;前方是未知的茫茫,當真能夠如他所說,撥開雲霧見青天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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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總是令人心焦,更何況是對前朝「餘孽」心存敵意又有王命在身的穆把總?見長平、周世顯二人遲遲不還,他不由心煩意亂如熱鍋上的螞蟻,向身旁的李公公拱手道:「李公公。」
「穆把總有何見教?」李公公回禮問道。
李公公是太后的心腹,穆把總自是不敢有絲毫怠慢,他忙又拱手回道:「末將不敢!長平公 |
主說跟周世顯單獨會晤,可是去了老半天還沒回來,我們要等到什麼時候啊?!」滿腔的怒火儘管壓了又壓,但仍透過他那大幅度的動作和面沉似水的表情而展現無遺。
李公公卻仍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模樣,只微微一笑道:「穆把總,既來之,則安之吧。反正心急吃不了熟地瓜,你我姑且再等一會兒吧!」
「李公公,你這麼相信周世顯嗎?」穆把總揚聲問道。
李公公不解:「穆把總,何出此言?」 |
「末將只是怕別有用心!末將好不容易才追上長平公主,眼看她已走投無路,束手無策,卻橫豎插進來一個周世顯來,我怕他別有用心。萬一中途有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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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失,我如何向攝政王交代呢?李公公,你又如何向皇太后交代呢?」不敢當面指責李公公輕信周世顯,穆把總便抬出多爾袞和皇太后,來個「敲山震虎」。
李公公還是一笑置之:「穆把總,你太多心了!周世顯的為人我也略知一二,要不然勤王爺也就不會如此信任他,而皇太后也就不會對他委以重任了!」
「李公公,這事你應該比我還清楚啊!皇太后真的那麼信任周世顯的話,又何必派你前來呢?難道李公公此行,純粹是陪周世顯跑龍套來的嗎?」穆把總反唇相譏。
李公公倒也不惱,順水推舟道:「那照穆把總的意思,我該怎麼辦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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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把總卻不知深淺,向著李公公指手畫腳道:「李公公,我要是你呀,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帶著人馬上去把長平公主和周世顯一起解決掉,然後奪回『四十二章經』,親手交給清帝,這往後數不完的榮華富貴、陞官發財啊!這一切又何必讓周世顯一個人代勞呢?」 |
李公公聞言冷笑一聲道:「穆把總,此次周世顯前來,曾受皇太后的聖諭,除了要跟長平公主要回『四十二章經』之外,尚有還朝一事要與她商討,此事關係重大,萬萬不能草率行事,以免壞了大事。至於穆把總剛才提到為官之道,在下才疏學淺,實在無法領悟。在下只希望能盡一己之力,報效朝廷。周世顯曾經說過,一切但憑天地良心做事。在下亦然!」寥寥數語,既表明了自己的忠誠坦蕩之心,又將譏諷嘲弄化為無形,薑到底還是老的辣!
穆把總畢竟不傻,被這幾句話嗆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轉回頭向手下清兵發狠賭氣道:「好!就依李公公!人馬暫退一箭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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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波平如鏡,一雙鴛鴦徐行於上,相互癡纏、嬉戲,蕩起層層漣漪;燦爛的陽光透過湖畔一株蔥鬱古木,灑落下斑駁的影,好一幅牽動人心的絕美畫面!長平的思緒彷彿又飛回到那丹桂飄香的日子,飛回到那昔日的宮闕庭園,飛回到那參天挺拔的含樟樹下。舊日的時光是多麼令人留戀啊!然而,如今這一切都已無法再重來了,都只能是永遠的回憶了!思及此,她不由感慨良多,沉吟道:「合抱含樟倚鳳樓,青蔥長在敵高秋,雙花雙葉臨風雨,也效鴛鴦不獨留。」許久,她才回過心神,輕歎一聲,向著身旁的周世顯問道:「駙馬,你說說看,接下去應該怎麼做?什麼是你所說的圓滿解決?」
周世顯略一思索,答道:「所謂圓滿解決,按公主所說就是反清復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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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成,由永太子登上天子之位,重建大明江山。不過,如今看來,如此想法已非實際,只能夠退而求其次了。」
「哦?那是怎麼樣?」長平追問道。
周世顯進一步解釋道:「那就是,得由你把『四十二章經書』交還給朝廷,而朝廷則迎你入宮還朝,待你以公主之禮,還你公主之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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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我公主之名,那又如何?待我公主之禮,那也只不過是錦衣繡服、美酒佳餚、榮華富貴,這些都不是我所冀盼的。如今我所惦掛的,只是永太子的安危;我所冀盼的只是先帝跟母后他們的屍骨早日安葬於皇陵,入土為安。我之所以盜取『四十二章經』,就是為了要了卻這個心願,做一個把柄。」飽經滄桑,方將世態領悟透徹;歷盡磨難,始將真情體察明瞭。此刻與駙馬冰釋前嫌、隔閡盡消,長平便坦誠以待,將滿腹的心事一一道來。
「公主的心事,我完全明白。眼下清廷的朝綱,雖然不能盡如人意,不過現在清帝和皇太后尚算賢明,而且又有勤王爺一批有識之士相助,也頗能精勵圖治。朝廷答應還你公主之禮,也並非看在『四十二章經書』的份上;朝廷禮遇永太子,也是早有先例。所以,先帝和皇后入葬皇陵之事,相信一定可以付諸實行。」周世顯一番洞明透澈的見解與分析,漸漸消除了長平的憂慮,她聽罷頷首道:「但願如此。不過,在還沒有得到清廷首肯之前,我不能跟你貿然的回去,以免臨時變卦,反而讓你為難。」
周世顯思忖片刻,應道:「公主言之有理。此事得由我先回京,面見皇上和皇太后,待事情有了定論之後,再回來迎接公主還朝。」 |
長平仍有些顧慮:「要是清廷不答應的話,那又怎麼辦?」
「要是清廷不答應,我也一樣會回來找你。」周世顯的回答堅定而深情。
長平輕歎一聲道:「只怕到時,免不了浴血而戰,至死方休。」眼神中儘是憂慮與悲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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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定地凝視她的雙目,周世顯一字一句道:「到時候,是生,是死,我都會陪著你!」
聞聽此言,長平渾身一震。迎上他熾熱的眼神,她微微輕顫的聲音中是無限的感動:「你真的會這樣做?」
周世顯重重點了點頭,眼睛卻不願離開她片刻:「含樟樹下同生共死的誓言,我不會違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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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清麗如畫的面龐上終於綻開攝人一笑,長平無比欣慰道:「我沒有看錯你!」
「就憑你一句話,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周世顯以會心一笑回應愛妻。讓她明瞭自己的用心、用情,不正是他長久以來的期盼嗎?
「可是……我現在……」長平突然間斂了笑容,欲言又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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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望著她,周世顯一臉緊張地追問道。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彷彿時刻牽動著他內心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
長平長歎一聲,半晌無語。此刻她還能說什麼呢?紛擾亂世,讓她國破家亡,讓她一無所有,卻給予她一位深情不移、始終如一的伴侶,實是上天對她最大的恩賜與厚待。然而造化弄 |
人,十年的離索讓他們誤會重重、危機頻生,嘗盡天涯各一方的苦楚,終於等到愁雲即將散去、幸福就在眼前之際,她卻偏偏不知該如何邁出這最後一步——遁入空門;作別塵世,她該如何再攜起他的手?她該如何回報他的不渝癡情?望著他充滿希冀的眼睛,她真的不知所措,無言以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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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茫然,她的為難,她的掙扎,他又豈會不知?周世顯帶著充滿暖意的微笑,柔聲相慰:「公主,悟道何須菩提樹?大地無處不是禪。我和你的事一定會有方法可以解決的。」
周世顯的寬宏與善解人意讓長平心中升起無限感激,駙馬當真是這世上最瞭解自己的人!可是事情真的會有圓滿解決的那一天嗎?思及此,她不由又是一聲長歎。 |
周世顯微笑道:「好了,不要再說了。事不宜遲,我這就帶你去見李公公吧!」此番長談耽擱甚久,李公公未免會為難。
「李公公?」長平回過心神,不解問道。
周世顯頷首道:「李公公是皇太后的心腹。這一次他與我同來,也是太后的安排。」
「這……」長平微蹙眉頭,眼神中充滿猶疑。
周世顯用微笑驅散她的顧慮,小心囑咐道:「你放心,這李公公他不同於一般追殺你的清兵。我回京以後,你大可以放心跟著他,不過對待其他的清兵,尚得提防,免生事端。」
「嗯,我知道了。」長平頷首應允。
「走吧!」周世顯轉身邁開步子,引領長平去見李公公。 |
漫長的等待讓穆把總等一行清兵焦躁煩亂不已,人人心中暗自咒罵不迭,就連鎮定自若的李公公也面現焦急不安之色;正翹首以待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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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卻見周世顯和長平二人沿著溪邊向他們遠遠走來。
行至近前,周世顯和李公公相互見禮後,向身旁的長平介紹道:「這位就是李公公。」
長平頷首示意:「李公公,貧尼有禮!」
「貧尼?」李公公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就是長平公主。」周世顯解釋道。
李公公恍然大悟,趕緊拱手施禮道:「公主,李忠全有禮了!」
一番客套後,李公公問道:「周公子,事情進展得如何?」 |
周世顯微笑回道:「李公公,我與公主商量過,公主願意交回『四十二章經』,並接受太后之請,回宮還朝,從此以後化干戈為玉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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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聞言大喜:「那就太好了!此乃公主之福,也是大清之福!來,咱們打鐵趁熱,這就回去吧!」
長平揚聲攔住他:「不,李公公,我先暫時還不能跟你們回去!」
「啊?怎麼啦?」李公公不解。
周世顯趕緊解釋道:「公主尚有一事請求,必須得太后與清帝的首肯,才能回去。」
「呃……這……」李公公面露難色。
「事情是這樣的,公主的先帝與母后仙逝多年,仍未能入土為安,公主想把兩人的屍首入葬於皇陵,所以……」周世顯言猶未盡,李公公微笑接言道:「原來是為了這個!這是人之常情嘛!公主一片孝心,聖上跟太后焉有不答應的?我看這樣吧,周公子,你這就回去面聖,我在此陪著公主,等你回來。」
「我也是此意,那李公公,就拜託你了!」周世顯拱手謝道。
「哪裡的話,公子速去速回!」李公公說罷,回首向手下吩咐道:「派幾個人護送周公子!」
「是!」四名清兵走上前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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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顯望了望身旁的長平,隨即轉身正欲離去,卻被她叫住:「等等!」
轉回頭,他望見她的眼中儘是關切與不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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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小心!」長平柔聲囑咐道。
絲絲暖意湧上心頭,這是多久不曾體會過的感覺啊!「多謝公主!」周世顯深深凝視長平,回應她以最溫暖的微笑,轉身離開。
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長平的眼中又多了一份牽掛。
「公主,這邊請!」李公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李公公,請!」長平回過心神,二人客套著,一同走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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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們離開,穆把總怒從心頭起,冷哼一聲恨道:「我種樹他們乘涼!天底下竟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身邊的一個手下不解問道:「一個離開,一個留下。把總,你看他們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穆把總怒道:「管他賣的什麼藥!這幾天你給我好好盯住那個妖尼!」 |
「把總,那你呢?」那名清兵又問。
「我要跟蹤周世顯!你自己見機行事!」甩下一句話,穆把總帶領其他手下跟蹤周世顯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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