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 (上)
付情痴将军归恨海 偿夙愿公主还故都
作者:苏堤绕孤山/台词记录:念贞/校对、配图:jiamin

  山幽林寂,鸟鸣婉转,时隐时现的雾气在溪边低回、缠绕。倒在长平的臂弯,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汨汨而出,染透衣衫,李清华苍白的面庞上未见一丝痛苦之色,取而代之的是莫可名状的平和与淡定。只听他断断续续道:“我……我现在心里头……真的觉得平……平静……平静些了。我……”他还欲再言,急速流走的元气和剑创处的剧痛迫使他身体猛烈起伏起来。
  “清华兄!你不要动!”深怕他伤口扩大,失血过多,长平强抑心中悲恸,忙按住他。
  李清华定定地注视着长平,许久才吃力道:“记得我小的时候,就是住在这种荒山野岭度过的,我自己打着野兽过日子。没想到我现在又回到山里头来,可是这回,却跟以往不同了……”回想起幼时的困顿不安、少时的颠沛辗转,他眷眷的眼神流泻出无限的哀伤。
  “清华兄,我一定会把你带出这深山去的!”长平深受其感,泪水迷濛了双眼。
  费力地摇了摇头,李清华艰难言道:“不用了。生于斯,死于斯。我死后,你还是把我葬在这山里头吧。”大丈夫既然不能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而还,那么就化作生养之地的一抔黄土吧!
  闻听此言,长平不由心痛难当,紧紧扶住他的双肩,努力让他振作起来:“不!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们还要去破龙脉,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呢!”破满清龙脉是他们共同的夙愿,是这个目标让他们走到一起,战在一起。如今大事未竟,这位与她祸福同当、生死与共的同伴一定不甘就此放弃,一定不会就此放弃……长
平如是想,想用“破龙脉”来激起李清华求生的意志和继续的勇气,哪知盼来的却是他出人意料的回答:“其实我……我不想破什么龙脉的。”
  长平大惊失色:“那你这样出生入死为的是什么?”她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所为,她不明白是什么让他始终面对枪林箭雨、刀光剑影而从不皱眉。
  她还是不懂。李清华只觉得心头阵阵抽痛,比身上的剑创更甚。然而,此时若不向她表明心迹,他便再无机会了。“为了……为了……你!”三个字,压在他心头多年的三个字,支撑他整个生命的三个字,终于脱口而出。这三个字,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抽空了他所有的力量,他恍若有些虚脱,有些晕眩,但心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畅快。
  “我?!”长平惊愕万分,不知所措地收回注视的目光,内心和眼神一样复杂,一样飘忽不定。
  “自从我见了你的第一眼起,我就……”
李清华深望着她,欲继续陈情,却被她心慌意乱地打断。他略微迟疑了片刻,仍执意坦承:“我知道,你心中的至爱是周世显。刚才我看见他的时候,真想一剑把他给杀了,可是……我做……做不到。”

  长平闻言花容失色,双目直视李清华,气息不匀、声音微颤着试探:“你……你把周世显给杀了?!”
  李清华又顿了顿,摇首叹道:“天不容我这么做。”长平长舒一口气,惊出一身冷汗。深情凝视她,李清华断断续续道出心声:“我……我现在……能够……死在你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
了。”真的心满意足了吗?此刻他倒在她的怀中,二人是那样的亲近,近得可以真切地看到她为他而流泪,近得可以清晰地听见她为他而心碎,可是为什么他自始至终都走不进她的心里?真的心满意足了吗?那么他执着的眼神中写满的又是什么?是憾?是恨?是不甘?是不舍?或许,都有吧。
  “不!清华兄……”望着怀中即将逝去的生命,长平热泪盈眶。然而除了为他落泪,呼喊他的名字,她无力而为。
  深望向她,李清华缓缓抬起满是血渍的左手,“公主,我……”双目中尽是热切的期盼。微微迟疑了片刻,长平再无犹豫地伸出右手迎上他,十指紧紧相扣。她的温暖掌心仿佛给予他最后的力量,他似要将她的泪颜溶入眼底,深刻于脑海:“不要难过了,你我今生无缘,就待……待……”言犹未尽,那怀中的人
儿已再无声息。来生吗?若真有来生,就让他们重逢于祥和安乐的太平盛世;若真有来生,就让她成为他可真实感知的风景,再不是那无法走入的图画吧。
  “清华兄……清华兄……”捧起那张似沉沉睡去的脸,紧紧抱住他渐渐冰凉的身躯,长平泪如雨下。一声声痛彻心肺的呼唤划破寂静的长空,在山林间久久回荡……
  山重水复,波澜不惊,而此刻周世显的心,却如他的脚步一般零乱——她到底在哪里?那个在脑海中回旋千百次的名字一次次猛烈撞击他的心,让他慌乱到快要窒息。令他料想不到的是,此刻穆把总奉多尔衮之命,带领一列清兵追踪长平而至,已将她团团围住……
  面对眼前清兵的剑拔弩张,长平毫不以为意,淡然一笑置之。穆把总显然有恃无恐,杀气腾腾在她身后叫嚣道:“妖尼,快把‘四十二章经’交出来!哼!你这明朝的余孽,想破我大清朝的龙脉,重建明朝的江山,我看你是痴心妄想!乖乖地把‘四十二章经’交出来,不然我叫你死无全尸!”见长平仍然无动于衷,他高声喝道:“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一凌厉刀锋呼啸着直奔长平面门而来。侧首避开其锋芒,长平出手如电,紧紧钳住来人手腕,力道强劲,势如暗涌。那清兵只觉膀臂酸麻,痛苦难当,顷刻间额头竟渗出黄豆般的汗粒来。一旁观战的穆把总见势不妙,抽刀欲向长平砍来,长平见状,素腕翻转,那名清兵再也把持不住,惨叫一声,利刃脱手;长平飞起一脚,直直下坠的钢刀瞬间改变轨迹,势大力沉朝穆把总直扑过去。穆把总暗道一声不好,急忙侧身闪避,只见一道白光擦着他的面皮呼啸而过,直直插入数十步外的一株古木。长平玉臂轻舒,白袖拂过之际,那名清兵已踉跄跌出丈外。穆把总大骇,赶紧急退数步,高声喝道:“弓箭手!”余下清兵迅速集结,弯弓搭箭,严阵以待,一时间,火药味迅速蔓延开来。
  “住手!”一声断喝瞬间撕开凝滞的空气,引得众人皆循声回望。
  长平回首望向来人,眼中尽是幽怨。是他!他终于来了!过往的一切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今日应当可以了结了吧?
  “周世显,你来干什么?”那名受辱清兵拨开众将,冲来人嚷道。
  “不许伤害长平公主!”周世显气息未平。
  穆把总冷哼一声,发狠道:“你算什么?我是奉了皇上、摄政王的命令,杀了这个妖尼,夺回‘四十二章经’的!”
  周世显一摆手,抱腕当胸,不卑不亢道:“我是奉了皇上、太后的懿旨,迎长平公主还朝的!”
  穆把总闻言,沉着脸喝道:“胡说!长平盗窃‘四十二章经’,想破我大清的龙脉,罪该万死!你休想为她开脱!”
  周世显毫无惧色,镇定自若道:“长平是明思宗崇祯帝的公主,皇上命我赶来,就是不让你们杀害长平公主,而且要以君主大礼迎公主还朝!”
  此言一出,长平面露难以置信的神色,穆把总更觉无稽,声色俱厉喝道:“一派胡言!周世显,你是明朝的驸马,长平是你的妻子,你竟然编出这套谎言,妄想救走妖尼。休想!”
  周世显气极,不由变色道:“你敢?!”
  “我早就看出你是假意投清,暗中作乱!王爷碍于皇上、太后袒护你,罗王爷又护着你,不便杀你。今天我就替王爷除了你!”穆把总说罢,提刀便要冲上前来。
  “住手!”危急关头,太后心腹太监李公公及时赶到:“圣旨到!穆把总接旨!”
  众人皆俯身拜倒,山呼万岁。唯有长平傲然而立,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大清皇帝诏曰:长平公主乃前朝皇帝之女,流落民间,圣意不计前嫌,迎长平公主还朝。沿途一切驻军、总兵均要以大礼放行,不可刁难。此诏,钦此!”声声入耳,长平的神色起了丝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谢万岁!”耐着性子听完宣读,穆把总腾身立起,从李公公手里接过圣旨,满面狐疑道:“李公公,可是摄政王说要她的人头啊!”
  李公公微微一笑,打起了太极:“摄政王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圣旨在这儿,穆把总有什么话回去跟皇上说吧!”
  “这算什么嘛!”穆把总忿忿然埋怨道。
  “穆把总可是想抗旨?”李公公将了他一军。
  “末将不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公然违抗圣意,穆把总只得暗气暗憋。
  李公公不再理他,转身向长平抱拳微笑道:“公主,圣旨你都听见了,就请随我们回朝吧!”
  事情进展顺利,周世显终于展开舒心笑颜,不想长平却无半点喜色,反肃然道:“我要与周世显单独会面。”
  众人皆倍感意外,李公公更是面露犹疑之色,见周世显向他颔首示意,方一口答允。
  山野旷地,长平临风而立。微风牵起她雪白的衣袂,恍若一朵傲世孤莲悄然绽放。周世显迈步走向她,步履坚实而轻快,行至近前,望着她的侧脸,他无限欢欣道:“公主!”
  长平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光芒,冷冷道:“周世显,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对于她话语中渗出的寒意,周世显丝毫没有察觉,抑不住满心的欢喜,他欣然应道:“是啊,牢房内一别,以为这辈子再也相逢无期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上了!”
  “没想到的事情可多着呢。”长平挑眉应着,目光却飘忽到远方。
  周世显一时间感慨良多,微笑道:“是啊,这叫有缘千里能相会,又叫皇天不负有心人。”
  长平闻言冷哼一声,莲足轻迈,柳眉微蹙道:“好一个皇天不负有心人!心嘛,你有,我有,谁都有;问题是,你的心为的是谁?向的是谁?”
  “我的心为的是谁?向着是谁?”嘴角挂着丝丝浅笑,周世显重复着这在他看来有些无稽的问题。迈步走近她,他敛起笑容,在她耳畔轻声问道:“那你说说看,我的心到底为着是谁?向着是谁?”
  长平猛然转过身来,面带怒色摇首道:“别问我!心是你的,你的心向着谁、为着谁,得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周世显哑然。他终于觉察出她话中的火药味,不由急道:“公主,原来你还在生我的气?枉费那天我在牢狱里与你倾吐尽肺腑之言!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的心到底向着谁,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人心难测,你的话我又焉能尽信?!”长平的回答让周世显大失所望。他以为他们之间早已尽释前嫌,却未曾想到他们的关系不知何时又退回冰点;他以为他们始终能互信、互谅,却未料到再次重逢竟会是这样的开场。伤痛在心中翻涌,搅得他异常难受,禁不住脱口而出:“你把我看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我岂是那种朝令夕改、反口覆舌的小人?”
  “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长平索性来个当面对质。
  “事实就摆在眼前?”周世显困惑不已。急于找到长平误解的根源,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正色道:“那好,你说出来听听!”
  “如今清兵已经把我重重的包围,说不定今天就是我的死期,我也不想跟你争执;不过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在我未死之前,能够把事情给说清楚,免得带进棺材里面,死后也不得安宁。”思及眼前令人绝望的形势,想到行将殒命于心上人手中,长平不由悲从中来,决然道:“好!我就问你一件事,如果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覆,我就放你走!要不然,不要怪我……”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神中所流泻出的恨意与杀意已说明了一切。
  长平的一席话如同一柄尖刀,狠狠贯穿周世显的胸膛,痛彻骨髓。失望、心痛甚至愤怒席卷而来,他无法置信地暗哑道:“什么?事到如今,你不单不相信我,还要杀我?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你要取我的命,还不容易?正如你说的,此一时,彼一时!那你当年又何必杀入牢狱,口口声声的说要救我?你要问什么?”
  耳畔的声声质问同样撕扯着长平的心。见周世显提及劫狱之事,她复又抑制住内心的挣扎,冷冷问道:“我想知道,在不久之前,你还被囚于牢房之中,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得自由自在了?”
  周世显双目直视前方,一派坦然:“多亏勤王爷在朝廷上为我据理力争,并且幸得清帝和皇太后贤明,我才能幸免于难。”
  “那勤王爷屡次救你,大概是碍于他的女儿对你一往情深吧?”空气中立时弥散着一股酸涩味道。
  闻听此言,周世显猛地转过身,向着长平急诉道:“公主,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多少个月圆晚上,我在百花山等你,我攀山越岭,到处的寻找你,我差点葬
身于狼口;而我一次又一次被你误传的死讯弄得死去活来,而你偏偏还视若无睹,存心折磨我!”多年的翘首以盼,多年的跋涉追寻,多年的相思刻骨,一直深藏于心的炽热情感终于被引爆,惊涛骇浪般奔涌而来。
  长平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波澜起伏,满含凄怨质问道:“既然对我深情不渝,为什么又领人来捉我呢?”言罢,她扭过头去,不愿让他看到她眼中无法止住的泪水。
  话是开心锁,周世显此刻终于明白他们矛盾的症结。他定了定心神,放缓了语气,向长平道出事情的始末缘由:“公主,你又误会了!自你偷了‘四十二章经书’之后,的确清廷是震怒不已,摄政王派人来抓你,要把你置于死地,好把经书夺回。我怕摄政王的亲兵会不利于你,所以面见皇太后,权衡轻重,得皇太后懿旨,我立刻赶来找你,希望事情得到一个圆满的解决。”殷殷关切情、浓浓关爱意,溢于言表。
  望着他明亮清澈的眼睛,长平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是真的,都是真的!但愿从今以后,拨开云雾见青天!”周世显的脸上挂满诚恳与企盼。长平见状便不再多言,目光又飘向远方;前方是未知的茫茫,当真能够如他所说,拨开云雾见青天吗?
  等待总是令人心焦,更何况是对前朝“余孽”心存敌意又有王命在身的穆把总?见长平、周世显二人迟迟不还,他不由心烦意乱如热锅上的蚂蚁,向身旁的李公公拱手道:“李公公。”
  “穆把总有何见教?”李公公回礼问道。
  李公公是太后的心腹,穆把总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他忙又拱手回道:“末将不敢!长平公
主说跟周世显单独会晤,可是去了老半天还没回来,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满腔的怒火尽管压了又压,但仍透过他那大幅度的动作和面沉似水的表情而展现无遗。
  李公公却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只微微一笑道:“穆把总,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心急吃不了熟地瓜,你我姑且再等一会儿吧!”
  “李公公,你这么相信周世显吗?”穆把总扬声问道。
  李公公不解:“穆把总,何出此言?”
  “末将只是怕别有用心!末将好不容易才追上长平公主,眼看她已走投无路,束手无策,却横竖插进来一个周世显来,我怕他别有用心。万一中途有什么
闪失,我如何向摄政王交代呢?李公公,你又如何向皇太后交代呢?”不敢当面指责李公公轻信周世显,穆把总便抬出多尔衮和皇太后,来个“敲山震虎”。
  李公公还是一笑置之:“穆把总,你太多心了!周世显的为人我也略知一二,要不然勤王爷也就不会如此信任他,而皇太后也就不会对他委以重任了!”
  “李公公,这事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啊!皇太后真的那么信任周世显的话,又何必派你前来呢?难道李公公此行,纯粹是陪周世显跑龙套来的吗?”穆把总反唇相讥。
  李公公倒也不恼,顺水推舟道:“那照穆把总的意思,我该怎么办呢?”
  穆把总却不知深浅,向着李公公指手画脚道:“李公公,我要是你呀,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人马上去把长平公主和周世显一起解决掉,然后夺回‘四十二章经’,亲手交给清帝,这往后数不完的荣华富贵、升官发财啊!这一切又何必让周世显一个人代劳呢?”
  李公公闻言冷笑一声道:“穆把总,此次周世显前来,曾受皇太后的圣谕,除了要跟长平公主要回‘四十二章经’之外,尚有还朝一事要与她商讨,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能草率行事,以免坏了大事。至于穆把总刚才提到为官之道,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无法领悟。在下只希望能尽一己之力,报效朝廷。周世显曾经说过,一切但凭天地良心做事。在下亦然!”寥寥数语,既表明了自己的忠诚坦荡之心,又将讥讽嘲弄化为无形,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穆把总毕竟不傻,被这几句话呛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转回头向手下清兵发狠赌气道:“好!就依李公公!人马暂退一箭之地!”
  湖面波平如镜,一双鸳鸯徐行于上,相互痴缠、嬉戏,荡起层层涟漪;灿烂的阳光透过湖畔一株葱郁古木,洒落下斑驳的影,好一幅牵动人心的绝美画面!长平的思绪仿佛又飞回到那丹桂飘香的日子,飞回到那昔日的宫阙庭园,飞回到那参天挺拔的含樟树下。旧日的时光是多么令人留恋啊!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已无法再重来了,都只能是永远的回忆了!思及此,她不由感慨良多,沉吟道:“合抱含樟倚凤楼,青葱长在敌高秋,双花双叶临风雨,也效鸳鸯不独留。”许久,她才回过心神,轻叹一声,向着身旁的周世显问道:“驸马,你说说看,接下去应该怎么做?什么是你所说的圆满解决?”
  周世显略一思索,答道:“所谓圆满解决,按公主所说就是反清复明
事成,由永太子登上天子之位,重建大明江山。不过,如今看来,如此想法已非实际,只能够退而求其次了。”
  “哦?那是怎么样?”长平追问道。
  周世显进一步解释道:“那就是,得由你把‘四十二章经书’交还给朝廷,而朝廷则迎你入宫还朝,待你以公主之礼,还你公主之名。”
  “还我公主之名,那又如何?待我公主之礼,那也只不过是锦衣绣服、美酒佳肴、荣华富贵,这些都不是我所冀盼的。如今我所惦挂的,只是永太子的安危;我所冀盼的只是先帝跟母后他们的尸骨早日安葬于皇陵,入土为安。我之所以盗取‘四十二章经’,就是为了要了却这个心愿,做一个把柄。”饱经沧桑,方将世态领悟透彻;历尽磨难,始将真情体察明了。此刻与驸马冰释前嫌、隔阂尽消,长平便坦诚以待,将满腹的心事一一道来。
  “公主的心事,我完全明白。眼下清廷的朝纲,虽然不能尽如人意,不过现在清帝和皇太后尚算贤明,而且又有勤王爷一批有识之士相助,也颇能精励图治。朝廷答应还你公主之礼,也并非看在‘四十二章经书’的份上;朝廷礼遇永太子,也是早有先例。所以,先帝和皇后入葬皇陵之事,相信一定可以付诸实行。”周世显一番洞明透澈的见解与分析,渐渐消除了长平的忧虑,她听罢颔首道:“但愿如此。不过,在还没有得到清廷首肯之前,我不能跟你贸然的回去,以免临时变卦,反而让你为难。”
  周世显思忖片刻,应道:“公主言之有理。此事得由我先回京,面见皇上和皇太后,待事情有了定论之后,再回来迎接公主还朝。”
  长平仍有些顾虑:“要是清廷不答应的话,那又怎么办?”
  “要是清廷不答应,我也一样会回来找你。”周世显的回答坚定而深情。
  长平轻叹一声道:“只怕到时,免不了浴血而战,至死方休。”眼神中尽是忧虑与悲怆。
  定定地凝视她的双目,周世显一字一句道:“到时候,是生,是死,我都会陪着你!”
  闻听此言,长平浑身一震。迎上他炽热的眼神,她微微轻颤的声音中是无限的感动:“你真的会这样做?”
  周世显重重点了点头,眼睛却不愿离开她片刻:“含樟树下同生共死的誓言,我不会违背!”
  那张清丽如画的面庞上终于绽开摄人一笑,长平无比欣慰道:“我没有看错你!”
  “就凭你一句话,我就是死也瞑目了!”周世显以会心一笑回应爱妻。让她明了自己的用心、用情,不正是他长久以来的期盼吗?
  “可是……我现在……”长平突然间敛了笑容,欲言又止。
  “怎么了?”望着她,周世显一脸紧张地追问道。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时刻牵动着他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
  长平长叹一声,半晌无语。此刻她还能说什么呢?纷扰乱世,让她国破家亡,让她一无所有,却给予她一位深情不移、始终如一的伴侣,实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与厚待。然而造化弄
人,十年的离索让他们误会重重、危机频生,尝尽天涯各一方的苦楚,终于等到愁云即将散去、幸福就在眼前之际,她却偏偏不知该如何迈出这最后一步——遁入空门;作别尘世,她该如何再携起他的手?她该如何回报他的不渝痴情?望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睛,她真的不知所措,无言以对。
  她的茫然,她的为难,她的挣扎,他又岂会不知?周世显带着充满暖意的微笑,柔声相慰:“公主,悟道何须菩提树?大地无处不是禅。我和你的事一定会有方法可以解决的。”
  周世显的宽宏与善解人意让长平心中升起无限感激,驸马当真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可是事情真的会有圆满解决的那一天吗?思及此,她不由又是一声长叹。
  周世显微笑道:“好了,不要再说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你去见李公公吧!”此番长谈耽搁甚久,李公公未免会为难。
  “李公公?”长平回过心神,不解问道。
   周世显颔首道:“李公公是皇太后的心腹。这一次他与我同来,也是太后的安排。”
  “这……”长平微蹙眉头,眼神中充满犹疑。
  周世显用微笑驱散她的顾虑,小心嘱咐道:“你放心,这李公公他不同于一般追杀你的清兵。我回京以后,你大可以放心跟着他,不过对待其他的清兵,尚得提防,免生事端。”
  “嗯,我知道了。”长平颔首应允。
  “走吧!”周世显转身迈开步子,引领长平去见李公公。
  漫长的等待让穆把总等一行清兵焦躁烦乱不已,人人心中暗自咒骂不迭,就连镇定自若的李公公也面现焦急不安之色;正翘首以待之
时,却见周世显和长平二人沿着溪边向他们远远走来。
  行至近前,周世显和李公公相互见礼后,向身旁的长平介绍道:“这位就是李公公。”
  长平颔首示意:“李公公,贫尼有礼!”
  “贫尼?”李公公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就是长平公主。”周世显解释道。
  李公公恍然大悟,赶紧拱手施礼道:“公主,李忠全有礼了!”
  一番客套后,李公公问道:“周公子,事情进展得如何?”
  周世显微笑回道:“李公公,我与公主商量过,公主愿意交回‘四十二章经’,并接受太后之请,回宫还朝,从此以后化干戈为玉帛。”
  李公公闻言大喜:“那就太好了!此乃公主之福,也是大清之福!来,咱们打铁趁热,这就回去吧!”
  长平扬声拦住他:“不,李公公,我先暂时还不能跟你们回去!”
  “啊?怎么啦?”李公公不解。
  周世显赶紧解释道:“公主尚有一事请求,必须得太后与清帝的首肯,才能回去。”
  “呃……这……”李公公面露难色。
  “事情是这样的,公主的先帝与母后仙逝多年,仍未能入土为安,公主想把两人的尸首入葬于皇陵,所以……”周世显言犹未尽,李公公微笑接言道:“原来是为了这个!这是人之常情嘛!公主一片孝心,圣上跟太后焉有不答应的?我看这样吧,周公子,你这就回去面圣,我在此陪着公主,等你回来。”
  “我也是此意,那李公公,就拜托你了!”周世显拱手谢道。
  “哪里的话,公子速去速回!”李公公说罢,回首向手下吩咐道:“派几个人护送周公子!”
  “是!”四名清兵走上前来。
  周世显望了望身旁的长平,随即转身正欲离去,却被她叫住:“等等!”
  转回头,他望见她的眼中尽是关切与不舍。
  “路上小心!”长平柔声嘱咐道。
  丝丝暖意涌上心头,这是多久不曾体会过的感觉啊!“多谢公主!”周世显深深凝视长平,回应她以最温暖的微笑,转身离开。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长平的眼中又多了一份牵挂。
  “公主,这边请!”李公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公公,请!”长平回过心神,二人客套着,一同走开。
  见他们离开,穆把总怒从心头起,冷哼一声恨道:“我种树他们乘凉!天底下竟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身边的一个手下不解问道:“一个离开,一个留下。把总,你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穆把总怒道:“管他卖的什么药!这几天你给我好好盯住那个妖尼!”
  “把总,那你呢?”那名清兵又问。
  “我要跟踪周世显!你自己见机行事!”甩下一句话,穆把总带领其他手下跟踪周世显而去。
~第十六集(上)完~ 第十六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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